未命名的暗恋 第16章 六月冰雹夜

六月的晚上，天气闷热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教室里弥漫着书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人特有的、躁动不安的气息。

在接近晚自习尾声的时候，天空忽然变了脸色，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在酝酿着一场不容小觑的风暴。

池嫣正对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蹙眉，指尖的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

突然，“轰隆”一声沉闷的惊雷响起，震得玻璃窗都微微发颤。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在玻璃上蜿蜒出无数道急促的水痕。

“哇！下大雨了！”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同学从题海中抬起头，好奇地望向窗外。

但很快，更大的动静来了。

雨声很快被另一种更清脆、更有力的“砰砰”声所覆盖，那声音砸在屋顶、窗台和地面上，带着一种近乎暴躁的节奏感。

“是冰雹！下冰雹了！”靠窗的一个男生猛地站起来，指着窗外惊呼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

瞬间，整个年级都沸腾了！

晚自习的疲惫在这一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原本安静的氛围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孩子般的兴奋所取代，所有人都挤到了窗边，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颗圆润或是不规则的冰晶从天而降，小的如珍珠，大的甚至有鸽蛋大小，它们狠狠地砸在水泥地上，又激烈地反弹起来，四处飞溅，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很快，地面就被铺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珍珠粒”，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我的天，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冰雹了！”

“快看，那边树叶都被砸掉了！”

“好想出去捡啊！肯定超冰！”

……

＊

少年人的好奇心和对罕见自然现象的兴奋迅速压倒了对纪律的敬畏。

不知是哪个班先带的头，几个胆大的男生率先欢呼着冲出了教室。

“哇！真的是冰雹！”一个男生蹲下去，迅速捡起一颗，立刻被那刺骨的冰凉激得“嘶”一声叫出来，却又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兴奋地展示给后面的人看。

这股热情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越来越多的人涌出教室，连许多平时文静的女生也按捺不住好奇，拉着朋友跑了出去。

池嫣和唐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走，小嫣，去看看！”唐悦一把拉住池嫣的手，也随着人流挤出了教室。

一冲出教室，一股混合着雨水腥气和冰雹带来的凛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刚刚晚自习带来的沉闷。

外面的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欢声笑语和冰雹的撞击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同学们有的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冰雹，有的蹲在地上挑选着品相好的“收藏”，有的则只是兴奋地看着，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池嫣正新奇地看着一颗硕大的冰雹砸在面前的栏杆上，碎成几瓣，忽然听到一个熟悉清朗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笑意和惊叹在不远处响起。

“哇塞！杨川你看，这颗绝对能评上今晚的‘雹王’！”

她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江弈灼和杨川，他们也从教室里跑了出来。

江弈灼微微弯着腰，指着地上一颗硕大晶莹的冰雹，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如孩童般的笑容，那笑容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耀眼，仿佛自身就能驱散这雨夜的阴霾。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那颗“雹王”，冰得他立刻缩回手，放在嘴边哈气，却笑得更加开心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江哥，看招！”杨川这个永远闲不下来的活宝，已经团了一个小小的、捏得并不结实的小冰球，坏笑着朝江弈灼扔过去。

冰球在空中就散开大半，只剩下几点冰屑沾到了江弈灼的胳膊上。

江弈灼“哎呀”一声，笑着灵活地跳开，也不甘示弱地立刻从地上捞起一点冰屑反击。

“偷袭算什么好汉！吃我一记‘橡胶橡胶——冰雹机关枪’！”他甚至还模仿了路飞出招时的语气，虽然动作滑稽，却充满了感染力。

两人顿时像回到了童年时代，在拥挤的走廊里笑闹着追逐起来，小心地躲避着周围的人，却又不时撞到其他同样兴奋的同学，引发更多的笑声。

周围的其他同学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场面彻底放开，大家笑着、闹着，互相展示着手里的冰雹，甚至有几个男生开始幼稚地比起谁捡到的冰雹更大。

池嫣看着眼前这混乱又充满生机的场面，看着江弈灼那毫无形象包袱、开心得像个大男孩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阵雀跃的涟漪。

她甚至感觉到一直以来那种在他面前容易出现的紧张和羞涩，都被这热烈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小嫣，你快看！这颗好像心形！”唐悦举起一颗略显椭圆的冰雹，兴奋地朝她挥手。

池嫣笑着凑过去，刚想仔细看，忽然感觉一个轻巧冰凉的东西擦过她的耳畔，落在她身后的地上。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几步开外，江弈灼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额前的碎发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几缕，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显得有几分不羁的帅气。

“抱歉抱歉，池嫣，没砸到你吧？我是想扔杨川那个家伙的。”他指了指旁边正猫着腰试图团一个更大冰球的杨川。

杨川立刻抬起头嚷嚷：“江哥你不讲武德！明明是你先挑衅我的！”说着就把手里那个松松垮垮的大冰球扔了过来，结果没砸中江弈灼，反而在池嫣脚边散开，冰凉的碎屑溅到了她的鞋面上。

“啊！”池嫣轻呼一声，下意识地跳开一步。

江弈灼见状，立刻“正义感”爆棚，对杨川喊道：“瞧你干的好事，误伤友军了吧！”

说完，他几步走到池嫣身边，关切地问：“没事吧？没弄湿鞋子吧？”他那双总是盛着阳光的眼睛里带着真诚的歉意和一点点因为玩闹而残留的兴奋。

距离突然的拉近，使池嫣能够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雨水和薄荷清爽气息的味道。

她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心跳快得不像话，连忙摆手：“没……没事！没关系！”

看着池嫣手足无措的样子，江弈灼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他忽然弯下腰，迅速从地上捡起一颗圆润小巧、非常干净的冰雹，递到池嫣面前，笑容像拨开乌云阳光，“呐，赔罪！这颗比较乖，不会乱炸。”

他的动作自然又坦荡，仿佛只是分享一颗糖果。

池嫣看着躺在他温热掌心里那颗晶莹剔透的冰雹，又看看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却奇异地没能冷却她发烫的脸颊。

“谢谢……”

“不客气！”江弈灼笑得更加开朗，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和解任务。

他转头又对杨川喊道：“看到没！要和平共处，共同欣赏自然奇观！”

杨川在一旁做呕吐状，“呕！江弈灼，你少来！看我的‘冰雹连弹’！”

一场小小的、围绕池嫣开始的“三方混战”就这样莫名开启了。

杨川试图无差别攻击，江弈灼一边笑着躲闪，一边偶尔“保护”一下看起来很无助的池嫣，把她拉离“火力”中心，或者用身体挡掉一些飞来的碎冰。

池嫣从一开始的惊慌，慢慢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忍不住笑了起来，甚至鼓起勇气，捡起一些冰屑，加入“战局”。

唐悦见状自然也加入了进来，站在池嫣这边。

两个班的几个平时就比较活泼的同学看到他们玩得这么开心，也笑着参与进来，互相扔着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冰粒，笑闹声此起彼伏。

在这个过程中，池嫣不再是那个只和唐悦待在角落的安静女孩。

她会被江弈灼或唐悦拉着跑动躲闪，会不小心撞到其他同学，然后相视一笑。

还会在捡冰雹时和旁边同样在挑选的、自己班上那个平时不太爱说话的学习委员王静意外聊起来。

“哇！你这颗好透亮！”王静看着池嫣手里江弈灼给的那颗冰雹说。

“啊……还好……”池嫣有点不好意思。

“那边好像更多，我们去那边看看？”王静主动提议。

“好啊！”池嫣点点头。

两个女孩就这样自然地凑到了一起，一边躲避着“流弹”，一边寻找着更好的“收藏品”。

池嫣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有点严肃的学习委员，笑起来很可爱。

另一个平时在班里只喜欢看漫画的宅男同学李锐，甚至推了推眼镜，认真地给大家科普：“这种冰雹的形成是因为强对流天气，上升气流……”

虽然很快就被杨川一个“冰雹炮弹”打断，但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格外融洽。

池嫣看着身边笑闹的同学们——有自己班的，也有其他班的，看着江弈灼和杨川打打闹闹，看着唐悦和王静也在笑着交谈，心里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洋洋的快乐。那是一种被接纳、被融入的归属感。

＊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正当大家玩得不亦乐乎时，一声威严无比、中气十足的怒吼如同另一道惊雷般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闹。

“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无法无天了！晚自习时间谁让你们全都跑出来的！像什么样子！”

是教导主任！他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脸色铁青地出现在走廊入口，镜片后的目光犀利如刀，扫过每一个“无法无天”的学生。

显然，是整个年级的沸腾动静把他这尊“大佛”给惊动了。

刚才还如同欢乐海洋的走廊瞬间冻结了。笑声、玩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下意识地站直身体，脸上兴奋的表情迅速被紧张和心虚取代。

几个手里还拿着冰雹的同学像烫手山芋一样赶紧把“罪证”扔掉。

杨川反应最快，立刻缩到江弈灼身后，小声嘀咕：“完了完了，‘阎王爷’亲临，吾命休矣……”

江弈灼也收敛了笑容，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褪去的笑意。

教导主任犀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几个闹得最欢的男生脸上停留了片刻，语气严厉：“又是你们几个带头起哄！各班的班长呢？都是怎么管纪律的？全都给我回教室去！立刻！马上！再让我看到谁在外面逗留，一律按违纪处理！”

大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依依不舍却又不敢违抗地慢慢挪回教室。

兴奋劲过去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闯了祸，今晚的“美好时光”注定要以写检讨收场了。

＊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就在这片低气压中不识趣地响了起来。

该回宿舍了。

可是看看窗外，冰雹虽然比刚才小了些，稀疏了些，但依旧夹杂在滂沱的大雨中，执拗地下着。

而从教学楼到宿舍楼，有很长一段没有任何遮挡的露天路要走。

好多同学，包括池嫣和江弈灼他们，都没有带伞。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绝望。

“怎么办？等雨停吗？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冲吧！不然还能怎么办！”

几个男生率先做出了决定，一把将校服外套从桌肚里拿了出来，顶在头上，大喊一声：“兄弟们，冲啊！”便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雨雹交织的“枪林弹雨”之中。

这仿佛是一个悲壮而又搞笑的信号。其他人纷纷效仿，拿出那并不厚实的校服外套，举过头顶，形成一片片移动的、可怜兮兮的“屋顶”。

“小嫣，快！跟上！”唐悦把校服往头上一蒙，准备拉上池嫣就往外冲。

池嫣也赶紧照做，跟着唐悦往宿舍跑。

冰冷的雨点和力道依旧不小的冰雹碎屑立刻穿透薄薄的外套，带来一阵阵刺激的凉意，打湿了池嫣的头发和肩膀。

但她看着周围同样狼狈却都在哇哇大叫着奔跑的同学，却忍不住想笑。

一种奇特的、共患难的兴奋感取代了最初的沮丧。

她看到江弈灼和杨川也混在奔跑的人群中。

江弈灼正一边躲闪着大的冰雹，一边笑着对旁边同样狼狈的杨川喊着什么，雨水彻底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样子有些狼狈，却依然活力四射。

这段回宿舍的路变得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

大家互相挤靠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和冰雹上，尖叫着、笑骂着、互相催促着。

有人的鞋子被踩掉了，有人的眼镜片糊满了水什么也看不清，只好抓着前面人的衣服盲目前进。

这一刻，什么年级第一、什么班级界限、什么形象包袱，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群被大自然捉弄、却又苦中作乐的少年人。

终于冲回宿舍楼，站在干燥温暖的楼道里，大家互相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忍不住指着对方，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大笑声。

＊

第二天，雨过天晴，阳光格外灿烂，湛蓝的天空仿佛被彻底清洗过一遍，丝毫看不出昨夜那场疯狂的痕迹。

然而，当学生们走出宿舍楼，准备前往教学楼时，都不约而同地被眼前无比壮观的景象震撼得停下了脚步。

宿舍楼每一层的阳台上，都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洗过的、湿漉漉的校服外套！一件挨着一件，挤挤攘攘，像是一面面宣告着昨夜“战况”的特殊旗帜，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随风轻轻摆动，滴落着晶莹的水珠，形成了一道前所未有的、滑稽又无比真实的青春“风景线”。

整个早上，这件事成了全校绝对的热门话题，热度甚至超过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课间，池嫣去走廊尽头打水时，恰好遇到了同样来接水的江弈灼。

他的头发蓬松干爽，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又恢复了平时那个清爽阳光的模样，只是嘴角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略显促狭的笑意。

“早上好啊，‘落汤鸡’同学！”江弈灼主动打招呼，语气轻松，显然是在调侃昨晚狼狈奔逃的经历。

“早上好，‘薄荷味落汤鸡’！”池嫣鼓起勇气小声地回了一句，甚至下意识地用了他喜欢的薄荷梗。

江弈灼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应，随即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笑得更开心了。

“看来下次晚自习，得在书包里常备雨伞了。”他摇摇头，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懊恼，反而满是经历冒险后的愉快，“不过说真的，昨晚还挺刺激好玩的，对吧？”

“嗯。”池嫣用力点点头，心里像炸开了一小朵甜蜜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