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面完蛋倒计时 第32章 永夜无明3

教堂中烛火状的灯亮着，将齐遥与教皇的影子拉得很长。

黑影渐渐蔓延，渐渐成为了视野里的主基调。

紧接着些许星星点点的光源戳破了暗，尹希的眼前变作了一条延伸向远方的长街。

长街的两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与彩带，人们用尽心力将失去了太阳的世界重新照亮。

孩子们举着火把嬉笑奔跑，街头上有民间艺人用尹希不认识的乐器演奏着欢快的小曲。

尹希在长街上走着，她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毕竟根据之前的经验，这一幕场景都应该是齐遥的回忆才是。

一旁孩童的声音吸引了尹希的注意：“妈妈，太阳是什么？今天为什么叫太阳节呀？”

“太阳啊，太阳原本是高高挂在天上的。”一名妇人抱着怀中的婴孩，温柔地对提问的孩子描绘着。

“太阳节，原本是庆祝丰收赞美太阳的，”她抬起头，看向天幕的双眼流露出些留恋的神色。

“虽然现在没了太阳，但止夜陛下说了，不管有没有太阳，太阳节还是要庆祝的。”

“太阳节不用上课，我喜欢太阳！止夜陛下万岁！”孩童欢呼着。

尹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声。

她回过头。

低笑声来自一个披着带兜帽斗篷的青年。

即便他身着朴素的便装，也已经遮掩住了自己大部分的容貌特征，尹希已经可以非常轻松的通过那双海蓝色的眼睛辨认出对方的身份了。

他似乎已经开始抽条了，虽然还没有到他们在大赛时相见时的身量，但此刻已经比尹希略高了些。

齐遥没有带随从，一个人静静地走在人群中。

即便如此，当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时，仍有不少人抬眼望向他。

“妈，那是不是……？”

方才喧哗的小孩扯了扯他母亲的衣袖，低声问着。

妇人也压低了声音，或许是因为怀中抱着另一个孩子，她腾不出多余的手指比到自己的唇前：

“嘘，不可冒犯。”

可紧接着，她便将怀中的孩子用一只手抱住，另一只手搭在了胸口。

那是一个像是在向神明致敬的动作——不是对太阳神，而是对那个从人群中匆匆走过的少年。

庆典上的摊位尹希也看了不少，大多是些各色各样的食物和饮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大多看上去黑乎乎的，就像之前休息时齐遥默默吃的那一碗烩饭。

结合着这里失去了太阳的特性，尹希可以隐隐凭借她已经几乎快要忘干净的生物知识猜到一二。

没有了阳光，常规的植物似乎都已经无法种植，哪怕是仍旧可以生存的植物恐怕也会面临严重的营养不足。

这种情况下，失去该有的色泽也再正常不过了。

在这歌舞声此起彼伏的时刻，每一位走到齐遥面前的人都变得格外庄重。

他们端着酒杯走上前来，微微躬身，像对待一位长辈……不，像对待一位神祇一样庄重。

喂，怎么让未成年人饮酒啊？尹希皱起了眉。

齐遥接过他们手中的酒杯，一一抿过。他的动作已然受过了成体系的礼节训练，举手投足皆是所谓贵族的仪态与风情。

他就在一众敬重与疏离中，缓步前行。

直到走到一个摊位前，他才略略停住了脚步。

定睛一看，这次轮到尹希忍不住笑出声了。

他还是那么爱巧克力。

卖糖果的小贩看清了来者的面容，睁大了眼睛。

他在摊位上挑挑拣拣选出一块巧克力递到齐遥面前：

“这是纯度最高、最好的巧克力，止夜陛下可以尝尝！”

齐遥看着那色深如墨的巧克力，嘴唇翕动，最后还是在小贩敬仰的目光注视下接过了这板巧克力。

但是尹希知道，他似乎喜欢的是那种甜得发腻的廉价味道。

撕开巧克力的包装，齐遥小小咬下了一块，在兜帽的遮蔽下皱起了眉头。

好苦。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口味的东西？

但他相信子民对他的爱戴与善意，相信他们总是愿意给予他最好的东西与最虔诚的爱。

不论是辛辣的琼浆还是苦涩的可可，或许这都是源于他们对于一个成熟可靠的国王的畅想。

在他的面前，一个少女叼着一根棒棒糖跑过。

真好，他偷偷想着。

舌尖的苦涩仍未散去，但他看着至少此时此刻不是满目愁容的人群，仍旧还是感到一阵心安。

是了，受尽了子民的爱与期待的他，没有资格挑剔他们爱的表达。

尹希感到有些无奈，明明就是这么一件小事，有必要搞得那么纠结吗？

但她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大赛中拿积分来换取牛奶巧克力自由了。

广场上的喧嚣声逐渐拉远。

画面像是被稀释的水墨，颜色一点点失真，眼前的人物轮廓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昏暗。

厚重的天幕笼罩在王都上空，只留下风声在宫殿长廊里低语。

厚实的石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圆桌中央的台灯将屋内勉强照亮，光影将屋内几人的神色映得神色凝重。

尹希自觉自己正站在门外，从门扉虚掩的缝隙向内看着……

这什么偷窥视角？尹希皱了皱眉。

屋内的人打扮各异：

一名身着便装却仍携着配枪的中年男性；

一名带着金丝眼镜身着一身绀色长衫的消瘦年迈女性；

一名将衬衫袖子双双挽起的干练女青年；

一名同样携着配枪的中年男性，有着与齐遥的父亲有着有些许相似之处的面庞……

还有一个人的身份尹希倒是认得出来。

穿着红袍的教皇也坐在圆桌旁。

“吞噬的阴影步步紧逼，今天我们收到的消息你们也都看到了。”中年男性率先低声开口，“我们位面必须派出代表参赛，否则，连苟延残喘的资格都没有。”

嚯，这居然是他们位面收到大赛通牒的那天吗？

只是被通知着参加比赛的尹希看着眼前位面高层的讨论，倒是有些饶有兴趣。

她还真不清楚这些政客脑子里一般都装着些什么。

教皇双手合十，低声沉吟：“止夜陛下的血脉里有神的祝福，他的父亲韩烈也是大陆第一的武者。他自然是最适合代表位面的人，民众也只会信服他。”

“可是，止夜陛下最近的体术训练进入了瓶颈期，”那名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我们上调了他陪练的量级后，他大多都应对的很吃力。”

年迈女性声音沙哑，却还是为中年男子做出了残酷的总结陈词：“他距离成为像他父亲那样强大的武者，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啊。”

“这才合乎常理吧，兄长单挑完天下英豪成为第一的时候也已经二十来岁了。小遥、啊不，止夜陛下才只有十六岁，身子骨都还没有发育完全。”

尹希看向那个出言反驳的男人，他的发言结合他本就与齐遥父亲相似的容貌……看样子，他是齐遥的叔叔？

年迈的女人推了推眼镜：“正因如此，止夜陛下目前的能力尚且还有更需锻炼的空间，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

“也不一定。”一直没有出言的青年女性忽然出了声，“韩烈殿下不是有一支金属义肢吗？”

“可是兄长在意外断臂之前，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的武者了。”齐遥的叔叔再次出言反驳道。

“我们不是怀疑韩烈殿下的能力。”女青年的声音响起，冷静得近乎残忍，“但是，如果对止夜殿下进行现代化科技的改造，说不定可以帮助他超越现有的极限。”

“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更先进的科技与工艺，足够做出比之前更强大的义肢。”

空气骤然凝固，唯余从门缝吹进来的风声，仿佛在审问在座的每个人。

“改造？！”齐遥的叔叔猛地一拍桌子，“那是亵渎人道！你们要把他变成什么？机器？还是怪物？”

“他才只有十六岁，”教皇也摇了摇头，“这对于他来说太过残忍了。”

“或许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调整一下止夜陛下的训练计划，或者从部队中找出体魄战力更强的人作为代表？”那名中年男人双手交叠，提出了迂回的策略。

年迈的女子却理性地否决了前一种可能性：“时间来不及，哪怕大赛那边有预留给我们三年的准备时间，但是正常训练的情况下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并且，止夜陛下是皇室血脉，他本就是我们面对永夜唯一的希望。”教皇轻声补充道，“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为世界带来新的曙光的。”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好像他们的讨论兜兜转转又变回了最初的死局。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沉重的“吱呀——”。

原本虚掩的门被推开，包括原本站在门口的尹希在内，所有看向了来者。

只见门口亮起一盏微弱的亮。

齐遥提着一盏提灯站在那，少年的面容被光影切割成冷峻与稚气交错的两半。

他又长高了些，也比小时候强壮了。尹希站在他的身后，却只能旁观着少年做出残酷的决断，面对自己的命运。

他的视线扫过桌边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他的叔叔身上。

齐遥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我愿意接受手术。”

男人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小遥，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那不只是手术，那是……在你身上动刀，让你好端端的要失去自己的胳膊就为了……”

“为了让世界存续。”齐遥打断他，语气平静。

屋内一片死寂。几位各领域的领导人互相交换眼神，却没有人敢先开口。

有着同齐遥相近面容的男子红着眼眶，声音因愤怒和悲痛而颤抖：“你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你来承担这一切？”

“因为没有别人能替。”齐遥声音很平静，像是此刻即将承担一切的人并不是他自己，“母皇与父亲已经走了，而人民都需要未来。”

“如果我做不到，世界就会失去希望。”

教皇试探着开口问道：“孩子，你真的明白改造手术意味着什么吗？”

“我明白。”齐遥的回答几乎没有犹豫。

只凭人造的灯火总归是照不破黑暗的，哪怕有台灯与提灯的照亮，屋内仍旧昏暗。

灯光映照着少年清瘦的身影，尹希可以看见他挺直的脊梁。

那一刻，他身上的稚气在光影下褪去，只剩下冷硬的决绝。

但是尹希知道，他的手在颤抖。

是啊，怎么会真的不怕呢……

怎么会不怕呢。

在长足的静默中，在无人知道的奇妙虚空中，尹希轻轻从背后拥住了那努力支撑住一片天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