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山川 第8章 第 8 章

再睁眼的时候，阿烛有一瞬间的茫然——

眼前不是熟悉的房间，也不是昨晚张扬奢华的吊顶，而是一处古怪的水泥天花板，身下传来某种僵硬又柔软的触感，他指尖一动，顿时心生不详。

几乎是同时，“床铺”如他所想般抽搐了一下。

阿烛猛地翻身而起，顺手抄起搭在身上的帽子，对着动弹的地方甩出道火刃，清脆的骨裂声后，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脖子耷拉下来，彻底不动了。

那是只半死不活的丧尸。

阿烛皱眉，躲开溅到脚边的绿色液体，扣好帽子环视一圈。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栋烂尾楼，四面八方只有空荡荡的水泥墙，地上却铺了满满一层丧尸，连带房间的门口也被肢体堵得严严实实。

面对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他嫌弃地缩缩鼻子，只觉得有点反胃。

“抱歉，没死透吗？”张连星从窗洞翻进来，刚巧看到刚才那一幕，“奇怪，晶核都挖出来了才对……”

边说边快步走过来，提起那颗漏网之头手起刀落，在已有的血洞旁边又开了一个，利落地剜出一枚稍小的晶核。

她挑眉，和阿烛对视一眼。

丧尸又进化了。

这次进化甚至不局限于高等丧尸，连最普通、最低等的也有概率出现第二颗晶核，照这样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人类会跟不上这打了激素的进化速度，灭亡只是早晚的事。

“你能联系到军团吗？”张连星不想沾手，握着匕首掂了掂那枚晶体。

阿烛从满地丧尸中撕下一截布料，将上面浑浊的混合物擦干净，波澜不惊道：“我连佣兵团都没进过。”

张连星：“那真是可惜。”

阿烛没再接话，把那枚稍显朴素的灰色晶核递还给她，踩着一地崎岖的柔软走到窗洞前，判断了下目前的方位。

他还是觉得恶心，头也晕，于是回身的时候顺势坐在混凝土的窗台上，语气凉飕飕的：“你对队友的要求未免太低，把任务睡过去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吗。”

这确实算参与了，但他连自己来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张连星随手把晶核扔进包里，这会儿正倚着墙垛，摆弄不知从哪捡到的裂开一半的对讲机，闻言奇怪地扫他一眼：“任务地点还没到呢。”

……那这一地丧尸是什么。

不等他问出声，张连星了然解释：“爱好而已。”

手里的机器按遍所有按键都没反应，她反手往墙面“咔咔”磕了两下，依旧没整出声音，索性将垂在外面的电线缠上两圈也扔进包里：“这么简单的话就不叫你来了，阿烛小兄弟。”

阿烛默然，看着没有十来个队伍拿不下的丧尸堆，一时懒得评价她对“简单”的定义。

“不过你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终于注意到同伴奇怪的脸色，张连星秉承着团结友爱的同伴情谊，主动坦白：“不好意思，早上未经同意直接把你扔空间了，是不适应吗？”

阿烛为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心想你的异能莫非自带催眠不成：“头晕，我感觉脑子里有搅拌机在爬。”

张连星侧目：“……”

“看你出了空间就一直昏睡，难道异能相斥？”想到这种比较常见的情况，她盘起腿在对面坐下，递过去一只手，“之前邢易都没这样过，你总不能比他还虚吧。”

阿烛没说话，幽幽盯着抓在腕上的冰凉指节，十分想把它们捏断。

张连星权当看不见，视线往他手腕的银环上一落，试探着将残留的异能收回来一点：“坚持一会儿，到了任务地点再休息。刚才……”

“——刚才那女人，出来！”

张连星的话音未落，外面猛然爆出一声巨响，四散的火星腾空而起，将身后的窗口渲染出一片亮色，险些燎了她的头发。

阿烛仿佛没听见这道嘹亮的女高音，一双眼睛还看着她：“刚才？”

张连星摇摇头，松手指了指楼下。

“刚才不是很嚣张吗，怎么这会儿躲楼里去了？”穿着黑色制服的短发女人单手叉腰，另一手缠着的长鞭垂地，注意到窗口旁边多出来的人，不禁嗤笑一声，“哈，一个病秧子不够，又找了另一个病秧子帮手？”

“是三队的队长。”阿烛说。

三队队长郝苏热衷外勤，时间久了，在城邦之外刷足了存在感，也许是受异能影响，风风火火的脾气禁不起半点火星，奈何她确实有嚣张的资本，于是这风格一直延续至今。

张连星撑在窗框上，懒洋洋地问：“如果我没记错，你们领主可没管城外的事吧。”

“废话少说！”手中的长鞭重新凝起火光，郝苏不耐烦地一甩，“你和领主的恩怨我不管，我只管你抢了我的丧尸！”

——各凭本事的事，可从来没听说过丧尸还有归属。

张连星看了看对方的臂章，哄孩子似的点点头：“好吧，你漂亮你说了算。可晶核已经在我手里了，这位姐姐想怎么样呢？”

末世实力至上，更何况身为队长，人们更畏惧的是她的身份，郝苏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称呼了，整个人愣了一下。

她看着那张素白乖巧的脸，张扬的火气险些没撑得住——

看起来年纪不大……怎么有种欺负小孩子的错觉。

郝苏依旧皱着眉，语气却不自觉缓了下来：“刚才那只丧尸在军团跟踪范围内，危险系数未知，怀璧其罪，劝你不要沾手。”

丧尸变异往小了说是进化，往大了就涉及到未来的布局方向，如果那颗晶核牵扯到内部的什么隐秘，那她这么执着倒能解释得通了。

“说实话，我对军团没什么好感，也不打算白费功夫。”张连星不想多纠缠，思索片刻坦言道，“晶核可以给你，你拿什么交换？”

郝苏又是一愣。

毕竟前脚刚把张九谈驱逐出去，她有成见可以理解，可正常人听到是军团的目标，第一反应都是让步，至于如何补偿就是军团的事了，被当场要求交换还是头一次。

不过有话直说，果断，她不讨厌。

“你想要什么，药品还是食物？”郝苏挥开蓄势待发的异能，右手向后一扬，身后的队员将一个箱子递到她手上，“除了晶核，其他都可以提。”

“晶核不行？”张连星问。

“军团规定。如果想提升异能，可以给你些练习用的仪器。”

张连星不感兴趣地摇摇头：“那还不如给我二十万。”

郝苏：……？

她被这要求噎住，瞪大眼睛没说得出话，满脸都写着‘你疯了’三个大字。

这年头晶核才是硬通货，其次是物资，钱在末世简直就是堆废纸，要把小刀都比钱来得实在。

郝苏不能理解，也不可能随身带二十万，举着箱子的手一时僵在了半空。

“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见她不像能拿得出来的样子，张连星十分贴心提供其他选项，“书？日历？棉被？”

先不说谁会出任务的时候带床被子，就实用性来讲，这几样东西难道比药品更值钱吗！

郝苏无语至极，怀疑这女人是故意耍她。

“都没有啊……”张连星顿感失望，单手撑着窗垛一跃而上，“算了，还是打一架吧。”

郝苏脾气再急，好歹也是个军团高层，炸个火花吓吓人倒罢了，真要对民众动手那是万万不行，因此只是皱了下眉，果断拒绝了。

可如果明抢，岂不是跟外面的野队一样了，面上又过不去。

“不然这样，”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张连星干脆扶着窗框坐下，支着一条腿提议道，“我遇到点意外，驱逐令前后的事都忘干净了。帮当事人回忆一下不算违规吧？”

说完，主动将那颗到手不久的晶核抛了下去。

“忘了？”郝苏接住晶核，惊讶仰头。

如果是这样，那她一系列的离谱行为就都能解释得通了。至于放弃物资转而要钱，她只当是失忆的人脑子不好，对末世还没什么概念。

分分钟把自己说服的郝队长立刻拍板答应：“行。”

“最开始，你被举报经常和丧尸出双入对，不仅拒不解释也不悔改，这是其一。”

“没有通行资格却潜进城邦，被领主逮住后还是不交代动机，这是其二。”

“原本不打算追究，只发了驱逐令送出城了事，可你没过几天又跑了回去，还当着军团的面调戏领主，领主忍无可忍才动了手。”

从“出双入对”这四个字开始，张连星本就不太健康的脸色一变，听到后面的“调戏”，脸彻底青了。

——如果她没再次失忆，张九谈和俞勉不是一对吗？姓俞的虽然是个人渣，但那间屋子的生活气息做不了假，他们住在一起是事实啊！

……莫非俞勉是丧尸？

观察那么久，也没发现啊？！

一瞬间无数离谱的猜想冲进脑海，连后面那句“调戏”都顾不得了，心念电转间，张连星猛地想到种可能性，心脏倏地一沉。

看她满脸的震惊加茫然，郝苏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怎么样，你这驱逐者当得不算冤枉吧。”

其实今天来这出不全是为晶核，可难得见到的驱逐者自称失忆，无论是真是假都问不出什么了，郝苏于是不再逗留，临走前掂了掂一个黑色小盒子，扬臂扔上了楼：“这点消息就当送你。联络器你拿着，想到什么想要的再联系我。”

张连星回神，本能地探出身子去接。

郝苏目光已经转过去一半，突然瞥见楼上的人身形一晃，扶着窗沿的胳膊垂软下来，已经处于边沿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喂！你——”

郝苏提醒的话没说完，楼上的人早已双眼紧闭，一头栽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