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懵懂地摸了摸头顶的树叶,缓缓睁大了眼。
张连星趁热打铁:“不过若要术法生效,你需将名字告诉我。”
孑然一身的孩子哪里见识过这等低劣骗术,被忽悠得迷迷瞪瞪:“……我叫立彦。”
于是,有人用一片树叶把小孩骗出了洞,又空手套白狼,把真名也搞到了手。
大概就是被那时候的乖巧给骗到了,张连星想,居然就这样领回去个大麻烦。
立彦体质虚弱,只能养一段时间再给他重新接腿,本以为自家弟子应该会喜欢这个年纪相仿的玩伴,没成想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差点动手。
“师尊,我讨厌他!”越辰抱着张连星一条手臂,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全身上下写满抗拒,“我不要跟他住一起,也不要和他一起修炼!”
与他涨红的脸不同,立彦脸色灰白,只敢小心地牵着张连星的手指,眼睛上的黑色布条有点委屈地垂在脸侧:“……我可以自己住。”
越辰见状撇过头去,重重哼了一声。
天声尊长天不怕地不怕,横行无忌的妖魔两族都能硬生生杀服,回了门派也是在宗门之间周旋,哪处理过这种孩子气的矛盾;门派中的长老又一个赛一个地古板,本来就对这来路不明的妖族颇有微词,更不会分出精力照顾他。
一方眼睛不方便,可又不好委屈了另一方,张连星正左右为难着,就听立彦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住。
无法,只好吩咐灵傀把离她最近的屋子收拾出来,带着立彦把房间里的布置熟悉一遍,又看他摸索着自己走过一圈,才阖上门,转身去了内门弟子的寝居。
越辰似乎知道她会来,早早就等在门边,见了人就闷闷不乐地垂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见他就生气。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张连星无奈,拍拍那颗无地自容的脑袋:“你只是控制不住血脉,一时被它影响了。当然这也不是立彦的错,对吗?”
越辰一时没明白和血脉有什么关系,但师尊这样说了,就立马点点头。
“是我没有提前考虑好,让你们闹矛盾了。我打算明天向他道歉,要不要一起?”张连星说。
于是立彦住下的第一天,张连星难得早早起床,领着越辰进了旁边的居所。
刚踏进院子,就看到小孩正扶着门框,试探着抬脚跨过门槛,除了头发有些乱、眼睛上的布条有点歪,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她于是稍稍放下心。
云山派几乎半座山都被幻境笼罩,境内完全仿照自然天气,太阳东升西落与雨雪风霜样样不落。
有一天半夜落雨,淅淅沥沥将近半个时辰没有停下的迹象,张连星挣扎着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袍出门,果然远远就看到立彦的屋子大敞着窗。
从窗口望进去,却只看到了整齐空荡的床榻。
本该在榻上的人团成一团,缩在床榻和衣柜形成的夹角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冻晕了,头抵着柜板,很不安稳地皱着眉。
她心情复杂,伸手贴了贴没什么肉的脸颊,冰冷的温度仿佛贴了块冰,反倒是睡着的人乍一接触到热源,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和在山洞里见到的那天没什么两样。
灵傀不通人性,只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收拾整理,因此在它们眼里这里一切正常,竟然这么多天没人发现不对。
自从立彦来到云山,张连星几乎叹气成了习惯——寄希望于小孩能照顾好自己,怕是当尊长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从那以后,立彦失去了独自生活的权利,正式搬到泽溟居。
她的注意力理所当然被牵扯去不少,常年清冷的寝居也带上了人气儿,偶尔得空,就会拉着他坐在院子里,数着飘落的银杏叶。
“从前我也和你一样,怕给收留的人添麻烦,但后来发现,其实都是庸人自扰。”
立彦的视力已经好了不少,听了这话睁大眼睛看过来:“尊长以前也没有家吗?”
“是啊。”张连星笑着点头,“那种感觉真不好受。”
“收留您的人,是南愿长老吗?”
“不,他们很早就不在了。”张连星像在和他说话,也像是喃喃自语,“当时还小。遇到和失去的那一刻,其实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早就不会被情绪左右,所以手臂被安慰般抱住的时候,还有点惊讶。
尚且年幼的小妖一声不吭垂着头,抱得很紧。
等到再大些,立彦就不愿意和她粘着了,常常一错神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他天生灵力傍身,眼睛也偶尔可以在白天视物,可毕竟是个半大少年,长老们又总想把他送走。
张连星不放心,又不想约束太多,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他所有袖子下摆坠上传音铃。
好一阵子,“叮铃铃”的清脆响遍了整个泽溟居,总算不至于动不动失踪了。
解决了行踪问题,和同龄人的相处又闹出矛盾。
那天道过歉后,越辰虽然不再试图动手,却总是控制不住地吵嘴。
立彦又是个闷葫芦,吵不过也不吭声,偶尔蹦出几句话却能把越辰气个半死,害她为了徒弟们的教育问题犯了好一阵愁。
就这样闹着嚷着,当年那个不辨日月的幼童,渐渐长成了唇红齿白能舌战全宗的少年人。
现在回忆起来,自己简直是个强抢民女的强盗头子。
立彦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被连蒙带骗地进了云山,一呆就是几百年,好像也没问过他愿不愿意。
——不过大概是愿意的,张连星迷迷糊糊地想。
不然呆在那个黑窟窿里,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尝到绿豆酥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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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张连星被爬到脸上的日光晃得难受,幽幽转醒。
睡意未散,那双极黑的眸子被朝阳映得剔透空灵,瞳孔边缘泛起一圈细碎的金浪。
身边的人突然一怔,视线不小心带了重量。
张连星敏锐地回望过去,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睡过去了。”
拿不准这人的沉默是不介意还是生气,她撑坐起来,没话找话道:“……你为什么一直戴帽子啊?”
“太阳很刺眼。”一闪而逝的金色似乎只是光线折射,阿烛收回目光,脸色没好气地沉下去,“见光流泪,玩手机玩的。”
“?”
到达C城外的任务点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前世犯困好歹还有人收拾烂摊子,今时不同往日,再累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张连星面不改色地用力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这副恍惚模样阿烛看得直皱眉:“你休息吧。确定任务目标需要时间,找到后我回来叫你。”
张连星看他一眼,话要出口却又突然顿住,扭头往街道另一边望过去。
“你们两个!”一身便装的年轻男人没料到街上还有人,冲他俩招呼道,“这里不安全,不要逗留!”
在他身后,暗绿色的潮水涌过来,一只枯瘦的手张开五指,马上要抓上他的肩膀,他矮身避过,凭空出现的冰棱利落地砍断。
见两人依旧杵在原地,他三两步冲过来,一手一个,抓着他们撞进离得最近的矮楼里,钢制大门“砰”地一关,令人牙酸的抓挠声紧接着响起。
他拽着两人上了二楼,才举起黑色封皮的证件肃声道:“军团二队乔白。这周围有高阶丧尸出没,如无特殊情况还请迅速离开。”
张连星精神一振,看着职位那栏金光灿灿的“副队长”,再看看仿佛不认识她的乔白,询问地侧过脸。
阿烛扫一眼那本证件,无声一点头。
于是她转回来的同时弯起唇角:“幸会,乔队。”
乔白:“……”
本来是个还算帅气的亮相,被这么一打岔,顿时有种刻意装逼对方却没get到的尴尬。
悻悻将证件揣回口袋,正要指撤离的路,就听那道女声悠悠响起:“不好意思,我们暂时不方便离开。”
“你们有任务?”
这两人见了丧尸潮也不躲,现在被堵楼里依旧不慌不忙,乔白不由奇怪道:“高阶很少成对出现,建议和任务发布者二次确认。”
他过来是接到C城的求助,如果连一座中型城镇都没有把握独自解决,这丧尸的等级至少在二阶半以上,且受动物本能影响,周围不太可能再出现其他高阶。
没想到的是,这两人听过不光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打听起了任务目标。
乔白的眼神变了。
这男人似乎只是个二阶,女人虽然看不出等级,但光看脸色也不像个能打的,大概率刚刚觉醒,连一阶都够不上。
警告过后还不愿意走,估计是想趁机跟着蹭任务。
想到这里,乔白的语气一下子冷下去,甩了一句无可奉告。
“好吧。”仿佛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善,张连星拍拍阿烛的手臂往后门走,“咱们换条路,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只是换条路,而不是回去。
乔白牙根有点痒,却又无可奈何把人喊住。
这两人是铁了心留下了,与其让他们出去横冲直撞,倒不如放眼皮子底下来的安心:“任务目标等阶偏高,又混在太多低阶里,一个人搞不定。我给军团递了消息,他们过来大概要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啊。
张连星觉得有点长了,还没开口就听阿烛道:“但现在有三个人。”
……你们两个难道能顶什么用吗。
乔白嘴上没说话,眼神里明晃晃是这个意思。
只可惜他充满含义的眼神并没有被注意到,张连星顺着楼梯来到这栋四层小楼的楼顶,朝下望了望。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镇里唯一一栋健在的楼房,过了邻街,四周全是低矮的平房和倒塌的建筑,视野一览无余。
张连星直起身,翻出任务单递给乔白:“我们的目标可能是同一只,所以就不等军团了。”
乔白心说怎么可能,接过任务单一看,确实和他收到的消息**不离十,不知C城是没来得及取消还是重复发布。
只是这样一来,人家只是来完成自己的任务,合情合理合法,自己确实没有权力阻止。
张连星也没打算征求他同意,勾着脖子把他拉下来,哥俩好似的低声嘀咕:“数量太多,全清完影响效率。这样吧,你去吸引一波火力,我在上面给你辅助。”
低等丧尸没有思维,只会跟着声音和光线走,阿烛又是火系异能,往丧尸堆里一放简直是最闪亮的那颗星,拉仇恨的效果一等一地好。
前提是,他要能全身而退。
怕人不愿意冒这个险,张连星还想就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扩展下,没想到阿烛问都没问一口答应下来。
她眨眨眼,塞过去个半掌大的对讲机:“队内通信,你拿一个,有困难随时叫我,别硬撑。”
阿烛接过来看了看:“争取不劳你大驾。”
乔白竖着耳朵,被这两个疯子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等等!”
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下,他甚至有种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的感觉,但出于责任感还是硬着头皮道:“你们是哪个佣兵团,我需要确认你们是否有与三阶接触的能力。”
张连星看他,笑得一脸无辜:“我们是普通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