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山川 第10章 第 10 章

C城原本是个发展不错的工业城市，辐射到相邻城镇，周围除了平房还有零星几座工厂。末世缺能源，这几个工厂早就被洗劫一空，管壁上的陈年老油都被刮刮干净带走，只留下斑驳的伤痕。

这些地方本来也是人群密集的场所，只不过搜空以后就鲜有人来了，因此丧尸也不算多，伴着几只野狗在街上游荡着。

“姐……姐姐。”

朱文莉闷不吭声跟了好一阵，被痛意折磨得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见他们两个没有落脚的意思，只好哭丧着脸道：“我……实在走不动了，可不可以休息一会儿……”

刚才还干干净净的女孩子，这会儿冷汗铺了满脸，整个人几乎挂在拐杖上，半悬的那条腿又有新的血色浸出来。

还挺犟。

张连星估摸了下到C城的距离，温声道：“你坐下，先把伤口处理好，我们在附近转一圈就回来接你。”

朱文莉顿时心底发凉。

见惯了人情冷漠的女孩子压根不相信回来接她这种鬼话，立马咬牙道：“不用了姐姐，我还能坚持。”

张连星无奈看她一眼，等朱文莉一瘸一拐跟上来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她左肩上。

“啊！”

朱文莉本就脱力，被这轻巧的一下打破平衡，瘫软着跌在了地上。

“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回来，”张连星掏出把匕首递给她，“你这条腿如果还想要，就赶紧把伤口处理了。”

她的伤腿只是随便缠了缠，这会儿已经和碎布料粘连在一起，再不处理可能会感染。朱文莉大口喘息一阵，见没有商量的余地，终于抬起手，颤抖着接过那柄匕首。

“那边那个，又干什么呢！”

一声暴喝凭空传来，人还没现身，张连星先一步后仰，几乎是同一时刻，劲风裹挟着高温擦着她的鼻尖而过。

朱文莉意识到什么，猛地瑟缩一下，心脏瞬间提了起来。

空荡的街道上，熟悉的黑色制服团团围上来，将几人圈在中间。

张连星对这架势很熟悉了，直直看向为首的郝苏，挑了下眉。

明知道此时任何动作都可能招致一场恶战，还是俯身捏住匕首的刃端，下一秒，朱文莉手里一空，匕首流星般直直往郝苏的方向飞去。

她的思路直白且高效——

对方已经下了狠手，那么就算反击得过分些，说破天也该算正当防卫。

郝苏被骤然的杀招惊到，将这一击险而又险地避过，匕首森然的冷光一闪而过，稍微偏移一分就要见血。

这一击和刚才的攻击分毫不差，力道、角度甚至是速度都几乎一模一样，搞得郝苏窝火却又无话可说。

不愧是驱逐者。

她几步来到张连星面前站定，一双鹰眼暗沉沉的：“别忘了，你是军团的重点关注对象，在外面注意分寸，少做这种事。”

“哪种？”张连星缓缓眨了下眼睛。

“你说哪种！”郝苏伸手对着坐在地上的人一比，厉声道，“当我没看见吗！光天化日欺负个小姑娘，刀都亮出来了，还这么理直气壮！”

张连星没见生气，越过热血上头的军团队长，瞥了见势不妙有些动摇的朱文莉一眼，微妙地笑了笑：“这就是你肤浅了。”

不等郝苏横眉，她冲阿烛的方向努努嘴：“小姑娘觊觎阿烛美色，舍不得他受累，自己提议要刮骨疗伤，刚才正问我要工具呢。”

此话一出，不光郝苏愣住，朱文莉的下巴也拉长了半米，一句“放屁”险些就脱了口。

偏偏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十分配合举起手：“我作证。她还主动说不需要麻药，令人叹服。”

叹服你妹！

朱文莉难以置信地扭头，一双大眼睛目眦欲裂，一时不知该瞪哪个好：你们两个浓眉大眼的，就非要把我这点皮肉伤整成半身不遂是吧！

郝苏一直观察着朱文莉的反应，见她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军团来了也没有求救的意思，心里也存了疑。

刚扭过头准备开口，就见张连星弯腰拍拍裤子，优雅地就地坐下了。

郝苏直觉她没憋什么好屁，但还是艰难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张连星撑着地面调整了下坐向，避过有些刺眼的日光，目光真诚：“现在我也倒下了，你欺负我。”

“……”郝苏额角狂跳，感觉自己被当成傻子了，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心头，简直想仰天长啸，“你这算哪门子倒下！”

张连星脸色一肃：“照你的逻辑来看有什么不对，我被你丢过来的异能吓得站不起来，这不算欺负吗？”

“难不成你是看脸给人定罪的，跟你们领主一脉相承？”

“或者这其实是军团的规矩，只要有驱逐者在就是过错方，不管做什么都是没安好心？”

“再或者……”

“停！”

又是领主又是军团，连着砸下来一串的高帽，唇瓣张张合合仿若催命，将郝苏心里那股气彻底按了下去。

自己确实冲动了，可这无赖的作派也太离谱了点吧！

张连星点到即止，余光瞥见阿烛站在朱文莉旁边，手里的火花就在她头顶噼啪作响，于是伸直双腿，闭起眼睛开始养神。

短暂的两次交手，郝苏就没在她这里占到便宜，于是不甘心地看向另一位当事人。

她的目光在那团耀金色的火焰上落了落，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却没有多问：“兄弟，我有话问这姑娘，你是不是回避下。”

“不行。”阿烛不像张连星那样总是笑眯眯的，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表情，配合生硬的拒绝，看起来格外不留情面。

郝苏深吸口气，耐下性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事情早些搞清楚，你的同伴也能早些摆脱嫌疑——”

“可我被觊觎美色，不亲眼盯着她不太安全。”身量修长的男人眼都不眨一下，平静打断道。

郝苏：……

朱文莉：……

你神经啊！

郝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里的脏话连成rap，却只能憋屈地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同为刃锋，张连星是愿意收敛锋芒、以温和姿态示人的那个，而阿烛则一直保持着出鞘的状态，一言不合随时可能砍过来。

有几个瞬间，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不可忽视的压迫感，没有杀意，但也绝不友好。

朱文莉左右看看，心里清楚今天八成是要有个结果，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把军团的人支走再说：“……这位姐姐，我刚才确实想拿匕首处理伤口，不好意思让你误会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呲牙咧嘴地拆下来一点布料，露出发炎卷边的创面：“姐姐怕我再不处理要化脓，所以着急了些。”

郝苏蹲下仔细看了看。

边缘红肿，周围粘连的血迹早已变暗，这不是新鲜伤口，覆了一圈的形状也和匕首对不上。

得。

她迅速把其余队员打发走，自己回到张连星身边站定，无奈抓了抓头发。

从第一次在城邦见到，这位就总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光看外表，实在很难跟凶名在外的驱逐者联系起来。虽说动起手倒利索，但总归还是个耍性子的小孩子。

郝苏自己就有妹妹，在哄小孩上轻车熟路，半蹲下来揽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小祖宗，是我错了。还生气呢？”

张连星顺着她的动作也晃了晃。

她只是有点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坐下歇会儿，乐得有人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刚要开口，手里突然被塞了块软软的东西。

郝苏：“我跟你道歉。这可是给我妹妹准备的，你收了就不能再生气了。”

张连星摊开掌心，看到那块被彩色包装纸裹住的饴糖，没忍住扑哧一声：“你好可爱。”

嘴硬心软，和她前世的好友一个性子。

“？”郝苏长这么大还没被这样形容过，顿时恼羞成怒，“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有用有用，我不生气了。”张连星马上把糖纸拨开塞进嘴里，连声说甜。

郝苏得意地叉腰，仰头的瞬间注意到有人正看着这边，眼神不复冷硬，却又复杂得令人费解。

顺着他的视线再一转头，坐在地上的人正努力和粘了牙的饴糖作斗争，脸颊一鼓一鼓的，对投过来的视线一无所觉。

郝苏灵机一动，半真半假扬声道：“……你有男朋友没？我有个兄弟，研究所编制长得也帅……那个啥，最重要的是还会体贴人，温柔得很。”

张连星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了这里，偏头发出个疑问的单音。

近距离看到这张脸的冲击还挺大，郝苏默念了几句红颜祸水，捏着她的脸给转了回去：“别看我，就这样说。”

脸颊的软肉被捏得鼓起，张连星含糊道：“补药，你自己留着吧。我更喜欢晶核。”

郝苏于是悻悻松手：“不要就不要，怎么还卖起萌来了。”

要不是你掐我脸，我至于说不清话？

张连星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心想真是恶人先告状。

刚想把糖咽下好好掰扯掰扯，忽然的失重感传来，她下意识屈指扣了一记杀招，刚要抬手，又硬生生顿在半空。

郝苏没有察觉她的动作，一手环住肩膀，另一手穿过膝窝，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凌空掂了一下，然后往地上一放：“快起来。看在你年纪不大的份上，郝姐我今天忍了。”

同时借着站起来的动作往阿烛那边瞄了一眼，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收回了视线，也没什么其他反应，顿觉无趣。

然而半天没听到回应，她扭头，看到张连星有点懵地站在原地，一下乐了：“怎么，新鲜啊？”

郝苏顿时有种扳回一城的兴奋感，骄傲地抬抬下巴，秀出自己线条漂亮的手臂肌肉：“没见过世面。我和妹妹经常这样，你这么轻，我能抱起来两个。要不要再来一次？”

张连星踩踩地面，似乎在回味刚才不受控制悬空的感觉，半晌犹豫道：“不用了。我家里人走得早，确实……没见过世面。”

刚才还圆溜溜的眼睛此时半垂着，唇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个不太开心的弧度，显得本就苍白的脸更加可怜。

郝苏：……

她抓狂，心想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赶忙又补了声歉。

张连星和家人相处时间太短，根本没攒下什么正常经验，以至于后来和弟子们最亲密的时候，不过是趁孩子还小，偶尔摸摸发顶罢了。

怪不得自己明明没有架子，弟子们却总说她不好接近……

沉在思绪里的人正怀疑人生，陡然听到郝苏的道歉，顺势露出个失落的笑，坏心眼地没说话。

“你在附近执行任务吧？没别的事就不送了。”阿烛上前一步，把张连星往身后扯了扯。

结果这次，风风火火的郝队走得一步三回头，那窘迫纠结的劲儿看得朱文莉都心疼了一把。

等郝苏走远，阿烛才抄起双手往身后一瞥：“行了，你正常点。”

“姐姐，你一直一个人吗？”朱文莉找到了新的话题，连忙打断这直男，“我在末世前就是孤儿了，如果姐姐不介意，可以和你聊聊吗？”

张连星回神，无奈地摇摇头：“比起这个，还是你的异能更有聊头。”

“……”朱文莉头皮一炸，“我没有异能”几个字就在嘴边，可是被那双深海似的双眼盯着，一个字都没说得出口。

偏偏这时，阿烛合掌将火焰收起，炽热的余韵轻轻荡开环绕在周围，烘烤得她脸颊发烫，手心反而开始冒冷汗。

“姐姐说什么呢……”

她错开视线，抖着嘴唇嗫嚅一句。

张连星笑了笑，指指她的伤腿提醒道：“你的同伙再不动手，伤口就要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