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战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李危以燕北铁骑的雷霆之势,结合当地土司对地形的熟悉,再整合了朝廷早先派来却束手无策的官兵,不过月余,便将造反的南蛮部族主力击溃,余部请降。一场看似棘手的叛乱,竟被他以摧枯拉朽之势平定。
凯旋之宴设在刚收复的邕州城内,篝火熊熊,酒肉飘香。将士们劫后余生,纵情欢庆。然而,这份顺利却像岭南湿热的空气,闷得李危心头沉甸甸的。
太过顺畅了,顺畅得仿佛这场叛乱只是专门为他搭建的戏台。皇帝派他一个北地将领深入瘴疠之地,若真只为此,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也……太过仁慈。
他深知,皇兄李弘的棋,绝不会只下到这里。回京之前的这段时日,才是真正的风刀霜剑。
庆功宴后,李危便以“偶感时疫,恐染及同僚”为由,闭门谢客,连皇帝派来“探病”的御医和太监也被他婉拒于营帐之外。他需要时间,需要在这短暂的真空里,理清思绪,应对皇兄接下来的杀招。
“燕北王身染时疫,病势沉重”的消息,几经辗转,传回了京城的燕北王府。
温愫正在给雪团儿喂食新鲜菜叶,闻讯手一抖,碧绿的菜叶飘落在地。岭南时疫……那是会死人的!他眼前瞬间浮现出李危高热不退、浑身长疽的痛苦模样,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之前所有的担忧、埋怨,在此刻都化作了纯粹的、蚀骨的恐惧。
与此同时,南归的官船之上。
经过数日水路颠簸,李危已基本适应了船行,甚至能在微微晃动的船舱内批阅军务文书。他正在审阅一份关于安置降卒的条陈,舱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侍从上前打开门,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宫女低眉顺眼地捧着一个食盒,细声细气道:“王爷万福,这是南方几位将军感念王爷恩德,特命奴婢送来的岭南特色点心,聊表谢意。”
李危目光从文书上抬起,淡淡扫过那食盒,雕花木质,并无出奇。南方将官?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有心了。放下吧。”
侍从依言接过食盒,放在舱室一角的矮几上。
然而,就在侍从转身欲退开的瞬间,异变陡生!
食盒盖子“嘭”地被顶开,一道细长的黑影伴随着几声窸窣,猛地窜出——竟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和几只硕大蜈蚣!那毒蛇速度快得惊人,一口便咬在了近在咫尺的侍从手臂上,接连数口!
侍从惨叫一声,手臂瞬间乌黑肿胀。
李危反应极快,掷下手中毛笔,抄起案几上那壶用来暖身的烈酒,猛地朝那仍在肆虐的毒蛇泼去!
酒液刺鼻,毒蛇受惊,竟调转三角形的蛇头,电光火石间,毒牙狠狠嵌入了李危伸出的左臂!
剧痛传来!
李危闷哼一声,右手已拔出腰间匕首,寒光闪过,精准地将那毒蛇斩为两段!同时抬脚,狠狠将仍在扭动的蛇头和旁边乱爬的蜈蚣碾碎!
“传御医!”他厉声喝道,声音因疼痛和愤怒而微微沙哑。
随船御医连滚爬爬地赶来,见状吓得面无人色,立刻为二人施救。清洗伤口,吸出毒血,敷上解毒药膏……一番忙乱,那侍从因距离太近,中毒颇深,一度休克,好不容易才抢回一条命。而李危的手臂上,被咬处迅速肿胀发黑,周围更是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触目惊心。
李危脸色苍白,额角沁出冷汗,但眼神却冰冷如铁。
南方将官的谢礼?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分明是皇兄借刀杀人的第二计!若时疫要不了他的命,那就在归途上,用这“意外”让他永远闭嘴。
他当即下令,封锁消息,对外只称:“燕北王于船上不幸被隐匿的南方毒蛇蝎虫所害,伤势沉重,需静养,暂不能见风理事。”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却将伤势刻意夸大,既是为了自保,也是想看看皇兄下一步的动作。
京城,御书房。
皇帝李弘听着心腹的密报,指尖轻轻敲着龙案。
“蛇蝎之害……伤势沉重……”他低声重复着,眼中闪过片刻遗憾,随即化为更深的阴鸷,“朕这个十二弟,命还真是硬得很。”
恰在此时,殿外侍卫呈上一封密函,正是潜伏在燕北的死士罗七传来的。
皇帝展开密函,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信中说,燕北百姓乃至军中下层兵士,对燕北王爱戴有加,尤其年轻一辈,几乎只知有王爷,不知有朝廷。更甚者,燕北王的心腹大将赵旻,在燕北军事重地布下层层防卫,其麾下兵马与朝廷派去的官员所率部众隐隐形成对峙之势。就连此次沙尘暴赈灾,赵旻也是打着燕北王的旗号开仓放粮,广施恩惠,民心尽归李危。
这些行径,往小了说,是边将为保境安民的权宜之举;往大了说,便是结党营私,拥兵自重,其心可诛!
皇帝将密函重重拍在案上。
“好一个燕北王……好一个赵旻……”他喃喃自语,眼中杀机毕露。
之前的时疫、蛇蝎,都只是试探,是开胃小菜。如今看来,李危在燕北的根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厚。仅仅这些“风闻”和“迹象”,还不足以将其彻底扳倒,难免会有人为其辩解,甚至可能激起燕北军民的反弹。
他需要一个确凿的、无法辩驳的证据。一个能坐实李危“不臣之心”的铁证。
皇帝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上。五爪金龙,张牙舞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也象征着……臣子不可逾越的界限。
一个清晰而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缓缓生成。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扬声唤道:“来人。”
贴身大太监应声而入,躬身听命。
“传朕旨意,召内务府总管及江南织造局最顶尖的几名绣娘即刻入宫觐见。”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令听者毛骨悚然,“朕要他们,秘密赶制一件……龙袍。”
大太监心头剧震,猛地抬头,对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立刻又惶恐地低下头去,声音发颤:“陛……陛下,这龙袍……”
皇帝打断他,语气森然:“告诉他们,用料、纹样、规制,务必与朕常服所穿一般无二,不得有半点差错。此事若泄露半句,”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提头来见。”
“奴才……奴才明白!”大太监冷汗涔涔,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