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映冬一心求死,赵屿诚信任庸医,许巍阳英年早逝,汪元武下落不明,严湛自身难保。
爱丽丝则置身事外,天一亮就拉着严湛去花园玩泥巴。
他现在已经成了玩泥巴大师,对工具、泥土、甚至水泥混合比例都颇有讲究,作品也渐渐有了些世俗中“男孩”的风格,做的都是什么敞篷小轿车,火车之类的东西。
其中的火车,是爱丽丝最近致力于的大项目,他手捏每一个座椅、每一个桌板…其精细程度令严湛瞠目。
至于严湛,她还在制作“腹痛惊魂曲”第二版、第三版…第N版…
眼看其作品抽象程度越来越低,可见严湛的身体也渐渐恢复。
今天早上,严湛终于拉出几天以来第一次成型的大便,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萧映冬有了点反应,但不多。
赵屿诚一心一意地等着做手术。
爱丽丝居然是几个人中最捧场的一个,巴掌大的小脸上挂满崇拜,采访起严湛的心得感悟。
女人强压得意,云淡风轻道:“我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知道越用越灵,就像越不动脑就越笨,肠胃应该也是这个道理吧?”
爱丽丝如有所得般点了点头。
“今天我们别玩儿泥巴了,我教你个新游戏吧。”
爱丽丝想说玩泥巴也挺好的,但看严湛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话咽回肚子里,乖巧点头。
严湛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我们今天玩瞎子摸鱼。”
规则很简单,她简单解释一下,两人便携手往花园里跑去。
第一轮是爱丽丝当瞎子,严湛当鱼。
白色的布带遮住爱丽丝那双湛蓝的眼睛,露出精致小巧的鼻头和粉唇,金发被简单的扎成一个低马尾…
自从上次严湛帮他扎头发,这个发型便一直保持这样没有动过。
阳光明媚的花园里,爱丽丝探出两只白皙手臂探索着,像迷失的天使般跌跌撞撞。
严湛则像恶魔,故意发出一点声响引诱他,随后兔子般蹿走。
眼看少年有点急了,秀气的眉头皱紧,嘴角也没了笑意,严湛终于大发慈悲地让他抓住自己。
爱丽丝猛地抓紧她的胳膊,两人肩膀相抵,几乎要投入对方的怀中。
布带的末端扫在严湛的颈间引起痒意,低头对上深海一般幽蓝的眼睛,瞳孔如黑底漩涡。
“抓到你了。”他得意道。
“嗯…”严湛莫名有点脸红。
第二轮是严湛当瞎子,爱丽丝当鱼。
爱丽丝是个傻的,总是站在那里不动,严湛随手一摸就能抓住少年的衣角,被抓住还傻呵呵地笑。
他倒是高兴了,严湛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气得直跺脚,喊着重来。
黑暗中,严湛在草坪上试探着小步行走,耳边是衣物簌簌声响,面前有什么人走过掠起一阵光影闪动,她猛地一扑:
“抓住你了!”
她掀开遮住眼睛的布条,看见的却是个高瘦的外国男人。
男人穿着白大褂,四十岁左右,眼角有细纹,灰绿色的眼睛倒映着满脸错愕的严湛。
而爱丽丝在她身后几步远,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对不起..”严湛赶忙收回自己的手。
“你是中国人?”
严湛正要回答,忽地又愣住…倏然意识到这老外在说中文?!
在这里面遇到的人,除了爱丽丝,都说着严湛听不懂说不来的鸟语,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母语,令严湛有种见老乡般的亲切。
“是啊是啊,我是中国人,你怎么会说普通话?”
沃尔克夫说起自己去中国支援疫病的经历,说话虽然带有口音,但严湛依旧听得认真,遇到男人无法表达的词汇,还主动提示。
被冷落的爱丽丝脸色更黑了,长睫在眼下投下浓密阴影,少年如烈日下的厉鬼,眼也不眨地盯着相谈甚欢的男女,严湛对此浑然不觉。
沃尔克夫讲完自己的经历,问起严湛的情况,似乎很好奇她是怎么康复的。
闻言女人心中一紧,看向身侧人的目光多了一丝戒备。
虽然沟通无碍,但对方一身白大褂,在一家黑心医院工作,严湛实在无法相信对方是个好人,所以对于这个问题,严湛决定有保留的回答,又扯出那套“器官越用越灵”的说法。
“你也这样认为?”沃尔克夫脸上的笑容更真切,“实际上,我认为疼痛能筛选出强韧的器官,这和你的观念也有相似性。”
沃尔克夫引着严湛去长椅上坐下,谈起自己最近的研究,字里行间散发着“内脏崇拜”的意思,一讲到激动的地方就用俄语,也不管严湛能不能听懂。
半小时后,严湛云里雾里地和沃尔克夫道别,谈话的收获约等于零,肚子倒是有点饿了。
她现在才想起来被冷落到一旁的爱丽丝,少年站在长椅后的大树旁,不知道盯着他们看了多久。
“走吧,回去了。”
爱丽丝不动,固执地问:“你为什么要和那个人说话?”
“呃…”严湛挠挠头,“因为他和我说话…”
“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这家医院的院长。”
“…”严湛没想到,那样和颜悦色的男人居然是黑心医院的**oss。
爱丽丝看她表情凝住,语气稍缓道:“你以后不要和他说话了。”
“为什么?我看他不像是个疯子,和他搞好关系说不定能放我一命呢。”严湛无所谓地扭头往住院楼走: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朋友?!”
爱丽丝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声音都变得有点尖锐,追在严湛身后说:“你已经和我做朋友了,不准和他做朋友!”
“谁告诉你朋友只能交一个的?”
“不是吗?”
“当然不是。”严湛侧头看他一眼,望见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朋友可以有无数个,一起吃饭的朋友,一起看电影的朋友,一起旅游的朋友,工作上的朋友…”
爱丽丝好像快碎了,瞪大眼睛望着女人说:“那我们算什么?”
这个耳熟的问句逗得严湛露出微妙笑容:“一起玩的朋友吧?”
少年抿唇不语,严湛也不管他,径自往病房走去。
“那我去交别的朋友,你也不介意吗?”爱丽丝在她身后喊道。
“不介意啊,你多交朋友吧。”
“…”爱丽丝不想理严湛了。
吃完午饭,严湛叫他去花园,他便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装睡,无奈严湛只好自己去花园散步。
她打算给爱丽丝一些思考的时间,对朋友占有欲过强可不是什么好事。
严湛的社交圈可是很广的,可谓交友无数,但回想起青少年时代,也有为了某个朋友争风吃醋的时候,也算是能理解爱丽丝的心情。
这世界上哪有绝对一对一的感情呢,就连爱情都无法保证,看她和赵屿诚就知道了。
说到底,爱丽丝还是见人太少,不够成熟,需要一些思想上的成长。
少年没能理解严湛的苦心,在被子里憋红了脸,满腔哀怨——
狡猾、无情、花言巧语的人类!
他在心里把严湛的名字念了成百上千遍,每一遍都带着控诉和埋怨,陌生的情绪让他眼底发热,恨不得尖叫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气冲冲地掀开被子坐起身。
不就是交别的朋友吗?爱丽丝决心交个新朋友,对新朋友一百倍,一千倍的好,让严湛追悔莫及!
充满怒气的蓝色双眸环顾病房,爱丽丝在其余几个人当中慎重的考虑下一个朋友的人选:
趴在床上要死不活的赵屿诚…算了吧…
仰躺望天流泪不止的萧映冬…也行…
少年走到女人病床旁,屈尊纡贵地开口:“快起来陪我玩,我要和你做朋友。”
萧映冬虚弱地抬起眼皮:“是你啊…”
“是我。”爱丽丝一板一眼地问,“我叫爱丽丝,你叫什么名字?”
“萧映冬。”女人说着转动身体,侧卧着自下而上看他,“你长得…真漂亮,今年几岁了?”
“一百多岁吧…记不得了。”
萧映冬没听进脑子里,她感觉双腿又涨又疼,往上沿着指尖发麻,她缓了缓又自顾自地说道:“我有个妹妹,她今年七岁,也很漂亮。”
“哦…”爱丽丝用手指玩着床上的小线头。
萧映冬却忽然对他产生浓厚兴趣似的,眼神莫名充满慈爱:
“我给你编头发吧,放心,我手艺可好了。”
少年愣住,下意识要拒绝,他的头发还是严湛给扎的呢,但眼珠子一转,爱丽丝又痛快地点了点头,脸上甚至浮现出期待的暗色。
他想气死严湛。
萧映冬爬起来,忍着疼痛跪在爱丽丝身后,手指抚上金色顺滑的卷发,十指灵巧飞舞。
“其实我和我妹妹关系很一般,她出生的时候我在国外上学。”萧映冬主动说起,“而且她是我后妈的孩子,恨屋及乌,我不太喜欢她。”
曾经有段时间,小女孩很粘她,总是张着双臂喊姐姐抱,可萧映冬却十分冷漠地走开,关上房门不顾女孩在门外小声抽泣。
后来她干脆再也不回去,因为看不得那“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样子,衬得她像是个丑恶的外人。
之后的几次见面,那个便宜妹妹和她那个妈一样,越长越漂亮,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好奇和害怕。
萧映冬才不在乎,她忙着肆意地挥霍着金钱与青春,结交朋友,一刻也不闲下来,像是竭力地避免自己回想起什么。
金色的发尾被妥善的收拢,萧映冬因回忆或是过久的蹲坐,身体疼得发抖。
“好…好了,转过来让我看看。”
爱丽丝转过脸给她瞧,他的一头金发被编成鱼骨辫,发尾放在胸前,精致过度的五官配上这样的发型,竟莫名多了一丝温婉贤惠的气质。
“真好看。”
萧映冬满意地躺回枕头上:“爱丽丝,可以帮我叫医生吗?麻醉药剂量太低了,都不管用,疼死我了。”
“好。”爱丽丝低头看她,“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你是小妹妹。”
爱丽丝一愣,板着脸纠正:“我不是你妹妹。”
“好吧好吧,快去帮我叫医生。”
“我知道…那我们是朋友了吗?”爱丽丝十分固执地问道。
“是。”
少年终于满意地起身离开了。
当天晚上,赵屿诚终于心愿得偿地被推入了手术室,同时,萧映冬经历了第一次死亡。
死因是麻醉过量。
她的四肢冰凉,眼角滑落的泪滴却炽热而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