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玉潇潇借身体缘由没再见萧琰,今晚,她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独自来到后院,她拿着一个火折子,还有几根红绳,她穿着素衣,带上了头巾,她把红绳编成了两个小人样式,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姐姐,”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带着难掩的颤抖,“对不起……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一定怨我,可我……”她哽咽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本不想做那攀附他人的菟丝花,可这世间路太难走,我没有独自踏平荆棘的力气。”
她点燃了红绳,火星点点照着漫天星空,这种祭拜方式是她们家族独有的,意味着——家人永远相伴。
泪水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么多年...真心几两,不过是相互利用,我只能借着力,一步一步往上爬。姐姐,求你……原谅我的身不由己。”
还有些话,她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我......不想再流浪了。
风卷起红绳的灰烬,在空中打着旋,像是无声的回应。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方冰冷的墓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萧琰第一次问她真实的身份,那个时候,她才明白,根本不是因为会点小本事就让他大费周章,她从见到玉潇潇那一刻起就留了心,后来他见玉潇潇说北辰话时流利自然,拿起笔却连最简单的字都写不出来,便着人细查。
这姑娘的口音里藏着西凉的调子,长相更是不用猜测,标准的西域美人,且那自制暗器的机巧,绝非寻常人家能教。
一日,他屏退左右,将查到的零碎信息摆在玉潇潇面前:“阿玉,或者我该叫你……西凉名字?”
玉潇潇指尖一颤,沉默半晌,终是抬眼,她不知道自己说了能不能活下去,但知道自己如果隐瞒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她看着他,慢慢开口,声音带着决然:“我叫阿布若·玉潇潇。阿布若是我族的姓,玉潇潇是我自己的名。”
萧琰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眯起眼睛:“阿布若?你是漠南王族的后裔?”
她点点头,缓缓道来:“我父亲是漠南王,王府被灭后,我和姐姐父亲的亲卫救出。后来,他死了,我和姐姐走丢了……”她喉间哽了哽,“我活下来,一是要找到姐姐,二是要回西凉,报仇。”
萧琰听完,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报仇?不是我打击你,就凭你,怎么报仇?”
玉潇潇眼神暗了下来,是啊,她怎么报仇,阿布若氏几乎被消灭殆尽,阿勒御氏独霸西凉,她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萧琰看着她颓了的眼神,突然轻笑一声:“我在等一个能掌控一切的位置,你可愿意和我合作?”
玉潇潇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什么?”
萧琰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流云,声音低沉如墨:“我母亲是淑妃,曾经有过一段盛宠,却在怀上我时失宠了,被扔进了冷宫。听人说,她几次想要弄死我,没成功。”
“我出生后,皇后就把我接去身边照养。她待我不错,却也谈不上亲。”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讲故事一般,“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便被乳母带回偏院,像个多余的影子,但这段时间我过得挺好的,很知足。”
“八岁那年,我母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把我要了回去。我曾以为那是她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直到那天下午......”萧琰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漠,“我撞见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她房里。”
他转过头,眼神里没有少年人的羞愤,只有一片冰湖:“那瞬间我忽然懂了,她失宠根本不是旁人陷害,是她自己作的。那种事,本不是那个年纪能懂的,可我偏偏懂了。”
“她是宫妃,却在冷宫——”
萧琰长舒一口气:“我没说破,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三年后,一个平常的下午,宫里来人称她‘秽乱宫闱’,赐了毒酒。连口薄棺都没有,直接扔去了乱葬岗。”
玉潇潇眼中遮不住的震惊,缓缓站起来,试探着问他:“那你父皇?”
萧琰微微挑眉,似乎已经料到她要问什么,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他待我还不错,我也没有想到,我可能都不是他的儿子,他待我……竟还不错。”
这样的宫廷丑闻竟然没有传出来,玉潇潇不禁有些钦佩北辰皇帝,他的女人做了那样的事,他竟然没有追责九族还把她的儿子养的这么好。
“那你?”
那你为何还要怨恨呢?
玉潇潇不敢问。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纸角都磨破了:“这是她留我的最后东西,只有一句话——‘阿琰,快点长大,握稳权力,别像我一样任人宰割’。”
他自嘲道:“后来我才知道,我母亲早有心上人,是她的继母孙氏强行把她送入了宫中,那年,皇帝纳妃,孙氏不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来,就逼着我母亲入宫了。”
玉潇潇斟酌着词句,慢慢道:“那……娘娘的那位心上人,来找她了?”
“是,他放弃武举,入宫做了侍卫。守了她一辈子。”萧琰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我与她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她待我极好,尽管,我不是她想要的孩子,而我在这不多时间里大多都在埋怨她,直到她死了。”
宫中的事情是压不住的,但是有皇帝皇后在,没人敢多说些什么,但闲言碎语加起来就能把人脱一层皮,更何况是已定的事实。当时他还小,他不知道母亲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的世界里都是明面暗面的嘲讽谩骂,甚至是侮辱,那些人不肯放过他,而他把所有的错怪在了母亲身上。
其实他怪他娘亲本没有错,他平白无故遭受了这些谩骂,的的确确是源于他的母亲,可他也忽略了所有的爱,也忽略了这场悲剧中,母亲也是受害者,但那时,他不懂,懂了之后,来不及了。
萧琰将信纸重新折好,目光锐利如刀:“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储君之位,这龙椅,我必须拿到。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让那些轻贱过我的、算计过我的,都付出代价。”
——才能把我母亲的牌位堂堂正正的迎回来。
玉潇潇看着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温润的公子,心里藏着比她更深的冰寒和执念。
“所以,”萧琰看向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仇,我的权,或许可以做笔交易。”
萧琰的目的是坐上九五之尊的帝位,他要天下一统,要四海之邻听他号令,要至高无上的权力。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周边国家里最大的、部落族数最复杂的西凉国,现在有个同盟者,而且是王室正统血脉,是不可错过的机遇。
月光倾斜,地上的红绳已经灼烧殆尽,回忆也被轻轻敲碎。
“在祭拜姐姐?”萧琰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玉潇潇身后,他自然的揽过她的肩膀,为她加了一件披风。
玉潇潇身子一抖,猛地转过身撞进了他温柔的笑眼里,声音还带着哭腔:“殿下,我姐姐她……真的只是乌明达害死的吗?”
玉潇潇有点害怕萧琰的回答,她明明清楚,不可能没有他的手笔,但还是抱着一丝情感寄托,所以她又问了一次。
心中还在自欺欺人:只要你说实话,我可以理解你,就不会怪你了,逝者已矣,我只是不想再被欺骗了。
萧琰眼中的温柔是那么亲昵,却还是说了让人透心凉的话:“我当然不会骗你了,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够伤害你。”
不怕真心掺假意,只怕假意里混着几分真情,到头来,真真假假,局中人,局外人,谁又分得清呢?
玉潇潇一滴泪砸在了萧琰的手背上,也砸碎了她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