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霍长今终于跟着母亲回家了。
霍长今刚踏入府门,迎面便撞上霍长宁。
少年一身墨蓝劲装,身长八尺有余,眉宇间尽是戾气。一见姐姐苍白脸色,他瞳孔骤缩,愤怒冲出眼睛却还是把一肚子的气生生咽了下去。
“回来了。”霍臻走上前,“回来就好。”
霍长今看着弟弟着火的样子,无奈一笑:“别这副样子,我没事了。”
霍长宁咬牙:“这叫没事?你——”
“是真的。”她轻描淡写地打断,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爹,娘,我去睡会儿。”
“又睡?”姚月舒疑惑道,“和安公主到底给你吃了什么?”
霍长今没回答只是默默走回房间,她再不走就要睡在院子了,那样不行,太冷了。
夜深人静,霍长宁潜入姐姐书房,将一卷密报摊在案上。
“前段日子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但事实是西州根本没叛乱。”他压低声音,“是乌科洛部落在闹事,他们不满朝廷赋税,嚷嚷着要独立,但规模极小,连械斗都算不上。”
霍长今指尖轻点地图上西凉旧地:“乌明达?”
“对。”霍长宁冷笑,“西州刺史故意激化了矛盾,逼得乌明达带人冲击官衙,这才闹到御前。”
霍长今眸色渐沉。
又是乌明达,乌科洛部落曾是西凉王庭亲卫后裔,西凉国破,各大部落虽然归顺北辰,却始终心怀怨怼,而乌科洛也是反叛心最强的一支。
洛非之偷梁换柱的军械就送给了乌科洛部落,他们与北辰的关系网依旧强大,官商勾结。下作至极。
但以他们现在的实力,绝不敢公然造反——除非有人推波助澜。
“你回来之前还没有这档子事?”她突然问。
霍长宁摇头:“我是回来的路上才听说的,不然我就亲自回西州查看了。”她一拳砸到桌子上,桌面顿时裂开一条缝,“我要是知道绝不会给那些小人诬陷你的机会!”
霍长今看了看被他捶坏的桌子,又看了一眼霍长宁,指着裂缝对他说,语气充斥着无奈:“你想挨骂?”
霍长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坏事,霍臻除了舞刀弄枪还喜欢做木工,从小到大这两个皮猴子没少因为损坏家具被罚。
“姐......”霍长宁心虚的恳求,“你受伤了......爹不会罚你的。”
霍长今忽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一丝血迹。
霍长宁慌忙递帕:“姐!”
“没事。”她擦去血渍,目光却愈发锐利,“这盘棋,萧琰想下,我奉陪到底!”
“萧琰?桓王萧景明?”霍长宁疑惑问道。
霍长今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把事实告诉霍长宁。
她慢慢解释说道:“风云默的遗言还有我查到的事实,都推向了皇室贵族,能让六部官员为其所用,又干涉了西州的政务派遣,肃州的官员任职,把贪污卖腐隐藏的那么彻底,说明此人位高权重,他都有了这样的权力地位还不满足,那就可以说明他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霍长宁心中一震,“谋权篡位?储君之争?”
霍长今点头回应,继续说道:“所以,我猜测此人姓萧,陛下子嗣不多,五公主萧祈先排除,七公主萧婉年纪尚小且体弱,不予考虑,九殿下萧凌今年五岁又是嫡出,无需理会,三殿下萧涣生性散漫又是西征的重要参与者,暂时搁置,二殿下萧琰极富盛宠,在朝中威望极高,出了名的体恤民生,但他直管尚书省,有权和六部官员直接交接,嫌疑很大,而陛下,没有理由为了和西凉人合作亡国绕这么大的圈子。”
霍长宁不禁感叹:“姐……你连陛下都怀疑了?”
“嗯。”霍长今淡淡的回应,“他可是权力最中心的人。”
霍长宁点点头:“阿姐,你已经确定是萧琰了?”
“嗯。”
“如何笃定?你不都说了他体恤民生吗?”
“赵垣死前说的。”
“赵……赵垣?”霍长宁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杀的?”
霍长今没有过多解释,连一个过多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轻轻点头。
窗外风雪呼啸,烛火猛地一颤。
霍长宁忽然发现,姐姐眼底燃着的,竟是久违的战意。
翌日清晨,冬至日,又落雪了,今年北辰的雪多得要让人以为春日不会来了。
“小姐。”紫鸢叩门道:“盛二叔他们已经到正厅了,夫人请您过去。”
霍长今走出房门,她一向不怕冷,但今日天色阴沉,细雪簌簌而落,她也不得不加件狐裘。
霍长今步入正厅,盛彬和穆蓉并肩而坐,已经和她的父母寒暄上了,而一旁的霍长宁手里提着两只扑腾的大鹅。
“哎!别跑!”
鹅飞了。
她唇角微扬,走了过去:“师父、师娘,冬至安康。”
盛彬哈哈一笑,走了过来,仔细瞧了瞧霍长今:“今丫头越长越漂亮了啊!”
穆蓉则轻轻拍了拍霍长今的肩,低声道:“伤好些了吗?”
霍长今微微一笑:“师娘不必忧心,已经大好了。”
“你这孩子,总是口不对心。”穆蓉瞪了她一眼,“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心脉大损,这才几日就大好了。”
霍长今只能尴尬的笑笑,总不能说是萧祈把她夸成命不久矣的。
“师娘,我扛伤,放心。”
“抓到你了!小样儿!跟我斗!”
霍长今转身过去,看见霍长宁正和那只大鹅打的不可开交,忽然想起小时候去师父家里玩,六岁的霍长宁被鹅咬哭,自己哄不好他,霍璇就哄着他,最后给他做了一个大鹅木雕让他报仇才消停了下来。
而现在他不会被咬了,也不会有人再哄他了。
霍长宁顶着一头鹅毛雪花跑进来,小声喘气道:“爹,娘,师父师娘,阿姐,今晚非炖了它俩。”他把右手的那只鹅拎高了一点,恶狠狠的说:“尤其是它!”
盛彬大笑道:“好!今晚吃铁锅炖!就当庆祝冬至!”
穆蓉浅笑道:“那我来做吧。”
“这些事让厨房就做就好。”姚月舒走到了穆蓉身边,“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还想多说说话呢。”
“孩子们很久没有吃过我做的饭了,来都来了,就让我给他们解解馋。”穆蓉的声音温柔极了,让人觉得她和姚月舒一样曾是大家闺秀,但其实她的菜刀砍鹅好,砍人也不差。
“就让蓉娘做吧,我也馋了。”盛彬接过霍长宁手中的一只鹅,“我来你打下手。”
姚月舒笑道,拉起穆蓉的手就往外走:“那我也来。”
霍长今:“娘!”
霍长宁:“娘!”
霍臻:“夫人!”
三人几乎同时开口试图制止姚月舒出门。
姚月舒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他们爷仨,浅浅的生了个气:“干嘛呀?我就打下手而已。”
霍长今:“......”
霍长宁:“......”
霍臻:“......”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霍长宁悄悄跟盛彬说:“师父,别让我娘掌勺,太可怕了。”
暖阁内,炭火噼啪。
盛彬掀开锅盖的瞬间,热气“呼”地腾起,裹着浓郁的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鹅肉炖得酥烂,褐红的酱色浸透了每一丝纤维。穆蓉早撇去了浮油,此刻汤汁浓而不腻,上头漂着几段翠绿的葱段,还有滚刀块的土豆,边缘已经炖得微微透明,用筷子一戳就软绵绵地塌下去。
“嚯!这鹅肥!”盛彬抄起勺子,先给霍长今捞了块带皮的腿肉,“你多补补,看你瘦的,还拿得起枪吗?”
那鹅皮炖得颤巍巍的,筷子尖一碰就陷下去个小坑,露出底下饱吸了汤汁的瘦肉。
穆蓉抿嘴一笑,往许青禾碗里也添了块腿肉,“就是,女孩子就该多吃肉。”
霍长今低头咬了一口,滚烫的肉汁立刻溢了满嘴。鹅肉酥烂却不失韧劲,酱香里还透着点淡淡的酒气——是穆蓉特意加的陈年花雕。
霍臻不知从哪摸出坛烧酒,给每人斟了一盅。烈酒入喉,从嗓子眼一直烧到胃里,正好压住鹅肉的肥腻。盛彬喝得急了,呛得直拍胸口,穆蓉忙给他舀了勺清汤顺气。
窗外雪落无声,锅里热气氤氲。
真好,可惜今年冬至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副空的碗筷。
霍长今不知明年她还能不能坐在这里和家人庆祝,但此刻,无比幸福。
傍晚,盛彬和穆蓉到书房来找霍长今,递给了她一份密信。
这封信是风云默给她的,她回来之后就请两位师父帮忙打听,他们走南闯北总会见多识广些,但当她打开信封,上面也只有四个字:云山客栈。
盛彬叹气道:“我们打听了很久,这应该是西凉漠南部的语言,书载不多只有只言片语,而漠南部也早就灭亡了,根本无从下手,只解出这几个字,剩下的太零碎,暂时拼不出完整意思。但我们查到,云山客栈在陈州,可以从这里查起。”
“陈州……”霍长今指尖轻叩桌案,“只能如此了。”
穆蓉在一旁开口,语气沉重:“我们能帮你的也就是这些了,今丫头,不管你要做什么,一定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听你师娘的。”盛彬附和道,“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们给你挡着!”
霍长今笑了笑,故作轻松:“多谢师父师娘,只是现在您们更应该关心家中的大鹅是否安康了。”
盛彬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什么意思?”
霍长今憋笑道:“我听说阿宁他要诛那只跳到他头上的大鹅九族。”
“什么?”穆蓉大惊失色,“小兔崽子,他诛九族了,过年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