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随父亲去老宅时,唐喻刚满五岁。宅子不小,很冷清。整个院里除了一个管家,就只有一个少年常住。
唐喻被父亲抱着跨过门槛,随之映入眼帘的是种满各种植物的庭院,少年郎正为一株牡丹浇水。唐喻从父亲怀抱中挣脱,跑向少年,他没注意脚下的砖石,被绊倒摔在地上,随即哇哇大哭起来。
“哇呜呜呜……妈妈……”
少年将他抱起来,揉了揉唐喻肉肉的膝盖,父亲连忙过来接过他,小心哄着。
唐喻很快便不哭,他看着对面的少年笑,随即伸出手双手,“要抱。”
少年轻笑,接过唐喻。
父亲:“兰布,小喻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少年摇头,“张先生说笑了。”
“小喻,这是兰布哥哥。”父亲介绍着少年,唐喻看着俊朗的少年,笑容灿烂。
“兰布哥哥,我叫唐喻!”
兰布:“嗯,你好。”
唐喻喜欢老宅的生活,无忧无虑,他不喜欢和母亲家族的其他小朋友玩,大人们总爱用他们相比较。但在老宅,他可以每天在庭院里奔跑而不被教训,他喜欢什么花,只要求一下兰布,就可以摘下,他可以抓虫子,可以玩得满身是泥。
父亲不常在老宅,他把唐喻带回来后,就回去忙工作了。
唐喻当了兰布的跟班,兰布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张先生拜托管家照看儿子,晚上管家从兰布屋里抱走他时,他总要醒来,以大哭的方式反抗,管家没办法,只能拜托兰布带他入睡。
“兰布哥哥,你去过A市吗?”唐喻躺在被窝里,看着兰布伏案写着什么。
“去过,但那是十五年前了,你姐姐刚出生。”兰布回答。
唐喻跳下床,跑到桌边看着兰布问:“你见过我姐姐了呀!那,你觉得她比我乖吗?”
兰布放下笔,“那时她还是个小婴儿,我怎么拿你们比较呢?”
唐喻:“好吧……我父亲母亲总说姐姐比我聪明,也比我乖巧得多,他们把我送到这里,就是因为我老是惹他们不高兴……”
“嗯?但我更喜欢活泼可爱的孩子。”兰布捏了捏唐喻的脸。
“真的吗?我也喜欢兰布哥哥!”
唐喻只比桌子高半个头,他只能用眼睛看着桌檐,用肉乎乎的双手抵着桌边看着他的兰布哥哥写日志。
“兰布哥哥,你都见过小时候的姐姐,那你现在多大啦!”
兰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然后把小孩抱起放在床上,“小孩子这个点还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他把最后一盏灯关上,贴心给小孩盖好被子,随后嘱咐道:“睡觉吧。”
唐喻:“哦,好。”
唐喻醒来没有看见兰布,又满院子跑着找他的哥哥,终于在偏房找到正晒草药的兰布。
“兰布哥哥,早啊。”
兰布:“早。”
“你看。”唐喻举起手上的电话手表,递到兰布的眼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今天是姐姐的生日,但是我现在不在家,姐姐给我发了照片!”唐喻展示着照片,屏幕里是一个小女孩在蛋糕旁的自拍。
唐喻:“哎呀,我也好想吃蛋糕呀。”
兰布拉过小孩的手,往上面放了一颗糖,“吃吧。”
“谢谢哥哥,姐姐也总是给我糖吃。”
“你姐姐还好吗?”兰布问。
唐喻:“唔……姐姐总是生病。”
兰布轻笑,他抱起唐喻走出偏房,“你听说过预言么?”
“听说过的。”唐喻说。
“你的母亲,唐夫人。她忙于发展培育仓技术,你父亲也需要辅佐,这项技术对于现在的世界非常重要。所以他们无瑕顾及他人,才把你送到我这里。”
兰布继续说:“你的姐姐比你大十五岁,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会很忙的。”
唐喻若有所思,“那等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很厉害的人,帮姐姐分担。”
兰布微笑着,将唐喻放下,“去吃饭吧。”
唐喻:“好!”
小孩子心性总是止不住玩乐,唐喻在老宅的几个月里不知道闯了多少祸,有时是不小心误食了庭院有毒的植物,有时是打翻了兰布写字的墨水,但他的哥哥总笑着为他善后,不会苛责半分。
兰布坐在池塘边捣着草药,接着将磨细的粉末封装入瓶,桌上已经摆满了玻璃瓶,他见唐喻从远处跑来,将一个玻璃罩子罩在桌上,大概是防止被唐喻打翻的。
唐喻跑到水边用手指触碰水面,“兰布哥哥,水里这个是什么?”
兰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浮萍。”
“那这个呢?”
“泽泻。”唐喻只一味指着,让兰布一口气将池塘里的种种名字都说了一遍。
唐喻正想再去问问他桌上都是些什么草药,这时管家来了:“小少爷。”
“戚叔叔,怎么了?”唐喻说。
“张先生来了。”
唐喻一听父亲来了,瞬间乐得更欢了,跑跑跳跳着离开了池塘边。
父亲带走了唐喻,也仅是半年的时间,他离开了老宅,回去入学了。
如同植物常新生,花败了又开,人也一直顺应着环境在改变。唐喻再见到兰布时,已是十三年后。
兰布来到A市,他接到唐喻姐姐的死讯,前来吊唁。
他见过这个女孩两次,一次是作为新生儿的到来,一次是面若土色的离去,他最后一次为这女孩送上一束花。
没过一周时间,唐夫人就和张先生离婚了。据说是因为女儿的死让他们的情感产生了破裂,双方一起经营的公司全部转到了唐夫人的名下,而这位张先生消失得无影无踪。
葬礼之后兰布没有回老宅,唐夫人邀请他住下,雇以甜品师的身份,他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唐喻从寄宿学校回到家看到这人觉得十分诧异,葬礼时他们见了一面但没互打招呼,他以为这人早已经回老宅了。
兰布:“小少爷,早。”
“你怎么在这?”唐喻没个好脸色,他现在看着这个笑嘻嘻的脸只觉得不爽。
管家在一旁解释道:“小少爷,兰布现在是唐夫人请在家里的甜品师。”
唐喻没说话,从那人面前走过回了房间。
没有人该醒着的深夜,唐喻走到露台上想抽根烟,却撞见了兰布。
他没打算离开。他缓缓走近兰布,问出了他的疑惑:
“十三年了吧,你比我印象里的样子看起来只大了几岁,你是妖怪么?”
兰布:“原来小少爷还记得我。”
没有得到正面回应,唐喻越发觉得火大,他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你来我家是干什么,我姐死了,我父母离婚了,所以他们该让你来做继承人了是吧?”
“反正他们永远不会觉得我可靠,我至于被你们当个智障耍得团团转么?靠!”
“好啊,可以啊,我就好好当我的纨绔子弟去!”说完,唐喻就转身想要离开。
兰布叫住了他:“小少爷。”
“我不是来跟你争家产的,还有……”
兰布走到他身前,双指将他嘴上叼着的眼掐灭,“吸烟对肺不好。”
兰布离开露台,走远才听身后传来一声:
“操——”
-
唐喻在家里住了几天,和唐夫人一起看上世纪的剧,这几天都没见到兰布,也没感觉到有威胁,但他觉得不能久留了,原主的灵魂还在宿舍里关着呢。
他告别母亲,司机送他回到了学校。宿舍楼下比起往常清冷了不少,他正疑惑,就被一个小同学叫住了。
同学:“学长,你住这栋楼吗?”
“是啊,怎么了?”
那同学满脸写着恐惧,“11楼左边那户闹鬼啊!有时候三更半夜总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一开始以为是恶作剧,但宿管拿钥匙来把门打开才发现,里面压根没人啊,还阴森森的……对门那哥们都吓尿了!昨天已经搬走了啊!”
唐喻大惊失色,11楼左边不就是他住的宿舍吗?要是没鬼还好说,科学保佑。但那屋子里是真有鬼在闹啊!
小同学看唐喻也吓了一大跳,又继续说:“你要是这栋的,也赶紧跟学校申请搬走吧,现在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差那些没在学校的学长了。”
唐喻抓住小同学的手,表示了一番感谢,“小同学!谢谢你,我这就进去搬东西!”说完立马冲进了宿舍楼。
“闹什么闹!”唐喻打开宿舍门,呵斥道。
那魂魄悬在桌边,在电脑上狂敲键盘,嘴里还不停破口大骂着,看唐喻站在门口,才将电脑合上,随即抱怨道:
“哟,你回来了?还记得家里有个魂呢?”
唐喻:“你吓唬别的同学干什么?”
“唐喻”摊手,故作一脸无辜样,“我没吓唬同学啊,只是有时候无聊了,把门当架子鼓敲敲玩儿罢了。”
唐喻无语,随后又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有实体了?我试试。”唐喻小心翼翼地去触碰了灵魂的手,果然触碰到了冰冷的肌肤。
“我靠,真能摸到了。”唐喻吓了一跳,赶紧抽回了手。
“或许是那个神棍的符起了作用,我离门近点就能有实体,但是像到洗手间这么远,就不行了。”
“这也不是你兴奋到疯狂敲门的理由!”唐喻斥道。
“唐喻”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唐喻”:“我在这儿都快无聊坏了,你那边这两天都发生什么了,讲讲呗。”
“哎,兰布差点想杀了我灭口!呃不过,都被我机智地躲过去了。”
“嗯哼?”“唐喻”托腮,“那家伙大概也不是普通人,我小时候他就长这样,现在看起来也跟我差不多大。”
唐喻:“是啊,估计挺难对付吧。”
“唐喻”:“你可以请个杀手保护你啊,多一层保障嘛。”
“这年头还有杀手啊!”
“废话,都什么年代了,杀手是很普通的职业。”魂魄说道。
“唐喻”飘回床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后天我就得走了吧……那明天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我姐姐?”
“可以,想去道别么?”唐喻说。
“嗯哼?让她来接我不成么?”
唐喻:“还能这样……”
魂魄打开手机刷视频,“开玩笑的~”
翌日,唐喻带着瓶子到了公墓,魂魄的声音飘在空中,嘴里嚷嚷着这块好热闹什么的。
唐喻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往深处走去,“你别吓我嗷,我胆子可小了!”
“唐喻”得逞地笑了笑,“骗你的,别怕。”
唐喻走到一块碑前停下,将刚买的花束放着,接着退后两步。他一遍遍看着墓碑上的字,上面贴的照片也不苟言笑。
“姐姐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要是再晚五年,就不让进墓地了,只能放在公共骨灰间里,那才是真热闹。”
“唐喻”回答道:“那可不妙呀,姐姐最不喜欢凑热闹啦。”
魂魄安静了会儿,又继续说:“十四五岁的时候我还很努力学习,想着以后可以帮上姐姐的忙,后来姐姐身体越来越差,母亲主持的项目正在关键期,家里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吃饭,之后干脆去寄宿了。”
“姐姐去世后,家里支离破碎,仿佛以前那个温馨的家庭都是由姐姐维系起来的,姐姐一走,家就散了。”
魂魄轻笑,“母亲也没让我继承公司的意思,唉呀,当个纨绔子弟可真不赖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唐喻打趣道:“怎么说,你不会是缺爱了,才去花天酒地的吧?”
“唐喻”用戏谑的语气抱怨:“宁意致那混蛋,要不是他老约我熬夜打游戏,我没准儿还能活着,真正该死的人是他呀。”
日暮时分,烟火从南方升起,盛开在空中,噼啪声打得唐喻觉得地在震动,他抬头望向天空,看见璀璨的烟花同极光若隐若现,好似在跳一曲离别舞。
“时候不早啦,回去吧。”魂魄说着。
唐喻最后再看了一眼墓碑,在最后一发烟火结束之时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