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为了吃饭 > 第1章 昂贵的聘礼

为了吃饭 第1章 昂贵的聘礼

作者:上海腰叔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6-23 19:01:40 来源:文学城

1 、雨夜晚归

1998年,风变了。私营厂子、外国牌子潮水般涌进纺织行业,一直走下坡路的国有纺织厂,彻底哑了火。机器不响了,像做了场又长又累的噩梦,终于醒了,只剩下冷冰冰的铁疙瘩。巨大的厂房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只有角落里散落的棉絮和机油污迹,证明着曾经的喧嚣。

阿珍和男人,双双上了下岗名单。名单贴在厂门口掉漆的宣传栏上,像一张冰冷的讣告。人们围着看,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烟和绝望的味道。男人本来就有肾病,这下更不行了,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阿珍让他待家里,照顾女儿婷婷。她自己呢?天天在外面扑腾,找点零碎活儿糊口——帮人糊纸盒、在菜市场剥毛豆、甚至去建筑工地筛沙子,指头磨得又红又肿,指甲缝里嵌满洗不净的黑泥。直到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阿珍很晚都没回来。

男人拖着病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出去找她。夜雨像鞭子抽打着坑洼的街道,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水洼里破碎又聚合。结果,倒是阿珍自己,后半夜淋得透湿,先摸回了家。她轻手轻脚去看婷婷被子盖好没,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不断往下滴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婷婷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妈妈头发乱糟糟贴在惨白的脸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摇曳的夜灯下像个鬼影,吓得“哇”一声哭出来。阿珍慌了,一把抱住女儿:“乖囡,别怕,是妈,是妈回来了。”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雨水的寒气,手臂却箍得死紧。

第二天婷婷起来,看见妈妈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窝深陷,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天花板,像一宿没合眼。天花板上有一块渗水的黄渍,像张模糊不清的地图。婷婷问:“爸呢?”阿珍的声音干巴巴的,像砂纸摩擦木头:“走了,昨晚上的火车,去广东打工去了。” 她没转头,视线依旧钉在那片黄渍上。婷婷撅起嘴:“爸真坏,走也不亲亲婷婷。” 小小的抱怨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送走婷婷,阿珍瘫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的。恍惚间,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早上——穿着崭新军装的他,戴着大红花,在全村人羡慕的眼光里上了接兵车。“出息了啊!”“给咱村争光了!”,乡亲们嗡嗡的议论声仿佛还在耳边。他是个孤儿,成分好,斗地主积极,才赢得了参军的机会,等一朝转业回来,至少混个村里民兵营长啥的。可惜的是,一次执行任务时,为了救战友,被山上落石砸坏了腰。因此转业后没有回农村,被破例安排进了市纺织厂保卫科。那本“农转非”的户口簿,红彤彤的,就成了阿珍爹眼里最值钱的“聘礼”。

“女娃子,只有跟了吃‘商品粮’的,才有活路!”爹粗糙的大手拍在她背上,震得她嗓子眼发苦。她攥着褪了色的碎花头巾,想起隔壁村放露天电影那晚,狗剩醉醺醺的堵着她,嘴里不干不净。“你一个人呀,哥陪你好不好?” 涎水味和酒气熏得她作呕。是王强冲出来,一个人打跑了狗剩和他的几个混混跟班,那股狠劲儿,让她心跳得厉害。她依稀记得他擦着嘴角的血,眼睛亮得像烧红的炭,坚定地跟她说:“阿珍,别怕!” 。可一转头,她看见王强家那四面漏风的土坯房,还有他那五个饿得面黄肌瘦、眼巴巴瞅着锅里稀汤寡水的弟弟,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阿珍知道爹是为她好。她顺从成为“军属”,跟着男人进了城,被塞进厂食堂做出纳。食堂里永远飘着油腻的饭菜味儿和泔水的酸腐气。爹临死前,阿珍拿着结婚照去送他。爹攥着她的手,指着照片背景里那根高耸的大烟囱:“闺女…你得谢他…没他那本‘商品粮’户口,你也吃不上这口饭…”那烟囱冒出的滚滚黑烟,在村里人的眼里,就是通往天堂的梯子。那烟囱,在村里人眼里,就是“铁饭碗”的神仙塔。

婚姻如饮水,冷暖自知。阿珍这“商品粮”的日子,没过出啥甜味儿,倒像块泡在碱水里的抹布,又涩又硬。男人的肾病,在婷婷出生后更重了,小屋里常年飘着中药的苦味儿,灶台上永远温着一罐黑黢黢的药汁,空气都黏得化不开。阿珍感觉这守活寡的日子,望不到头。

后来,厂食堂要找个零时工打杂,阿珍头一个就想到了王强。她跟后勤科长求了情,“科长,王强那人老实肯干,力气大,乡下人,工钱便宜……” 她陪着小心,手指绞着衣角。下班前,阿珍寄出了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信。当王强真的出现在打饭窗口,阿珍捏着饭票的手指头都在抖。“阿珍姐……”王强憨厚地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打那以后,食堂那间厂长包厢,偶尔就成了他俩的幽会之地。那破旧的皮沙发,带着可疑的污渍,承载着偷来的、短暂而灼热的喘息。

砰砰砰的敲门声把阿珍惊醒了。隔壁阿姨送来晚报,指着招聘版说:“阿珍啊,看看有啥活计你能干的。唉,这世道,咋就变成这样了……” 阿姨叹着气,眼里满是同情。

2、 他乡故人

阿珍四处碰壁,心灰意冷。幸好王强在小饭馆找了活,常常晚上九十点下班,提溜着些剩菜剩肉或者饭店准备扔掉的菜叶子过来,用油腻的旧报纸裹着,给阿珍娘俩改善伙食。“快吃,还热乎着。” 王强把东西放下,有时会摸摸婷婷的头,有时只是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抽烟,烟雾缭绕里看不清表情。一来二去,大半年过去了,婷婷也快十岁了,读书、穿衣,哪样都要钱,阿珍愁得眉头拧成了疙瘩。

那时候,城里涌进来好多打工的,街边“按摩房”像雨后蘑菇一样冒出来。阿珍家在一楼,临街那间房位置好。王强跟她一合计,把临街的墙开了个门,又把连着客厅的门封死,两间卧室打通,租给了一个温州老板开按摩房。

按摩房开了张,麻烦也跟着来了。太吵,邻居总举报,说里头不干净。“阿珍!管管你那些‘小姐’!深更半夜还拉客,还让不让人睡了?” “就是,一股子骚狐狸味儿!正经人家谁干这个?” 。后来,温州老板受不了隔三岔五派出所上门,干脆卷钱跑了,把几个按摩女扔给了阿珍。刚有点指望的日子,又断了顿。为了活命,王强求了他那个当街道干部的小饭店老板帮忙。“小王,这事儿……有点棘手啊” ,饭店老板搓着手,意有所指。王强把自己上个月工资塞给老板后,街道和派出所“协调”了一番,按摩房重新开张,阿珍自己当了老板。忙不过来时,她也得亲自上手。

一天晚上大约十点钟,一个醉醺醺、穿着脏兮兮皮夹克的男人晃了进来,大喇喇地往按摩床上一躺,满嘴酒气地嚷着要“松快松快”。负责接待的小姐刚上手没两下,那男人就开始不老实。小姐按住他的手,声音带着职业的甜腻:“大哥,咱们这有规矩。”男人嘿嘿一笑,含糊地应着:“知道…知道…”可完事了结账时,他只甩出一张皱巴巴的票子。“就这么多?”小姐不干了,争执声引来了正在里屋给婷婷铺床的阿珍。

阿珍皱着眉走出来:“怎么回事?”待看清那醉汉的脸,她愣住了。那张被酒精泡得浮肿、胡子拉碴的脸,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在露天电影院带头堵她的混混头子——狗剩的模样。世界真小,小得像一个逃不出去的圈。阿珍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恨是嘲还是别的什么,嘴角竟扯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哟,我当是谁呢!”狗剩也认出了阿珍,醉眼朦胧地上下打量她,“阿珍?真是…真是缘分啊!搁这儿当老板娘了?”他语气轻佻,带着一种故人重逢般的熟稔,仿佛当年那龌龊事从未发生过。

阿珍压下心头的翻涌,示意受委屈的小姐先去忙。她把狗剩带到客厅,倒了杯白开水递过去。“狗剩哥,稀客啊。咋混到市里来了?”

狗剩灌了口水,开始大倒苦水。原来他在老家打伤了人,待不下去才跑出来。“他妈的,这城里,没个正经活路!那些厂子,狗眼看人低,嫌老子没文化没技术!”他骂骂咧咧,转而得意地炫耀起自己的“事业”:他瞅准了老乡们捡破烂的苦处——没地方堆、总被欺负。于是跑到城郊结合部,跟一个村子的村长勾兑上了。村里租了六十亩荒地给他堆垃圾,一租二十年,租金由村长的小姨子也是村办会计收,存入狗剩的账户,狗剩再按月把租金里的一半“返点”给村长。他还把自己几个小弟从老家叫来,有的管堆场,有的负责“平事儿”——帮老乡们解决地盘纠纷。“别看这活儿埋汰,细水长流!够老子天天跟那些村官乡干部喝酒了!”狗剩说得唾沫横飞,仿佛自己已是个人物。

阿珍听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年那个游手好闲只会耍狠的混混,如今也学会钻营了。她敷衍地应和着:“狗剩哥现在混得不错。”

“凑合吧!”狗剩抹了把嘴,“以后有啥难处,跟哥说!这片儿,哥多少能说上点话!”他拍着胸脯,临走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珍一眼:“阿珍妹子,有空哥再来找你唠嗑!”

阿珍没把这事告诉王强,她知道王强那个脾气,更知道他对狗剩这种人的厌恶。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没过几天,王强晚上过来送东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客厅里传来阿珍和一个男人用老家方言聊得挺热乎,时不时还传出笑声。王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没进去,而是隐在门外的阴影里,等着看清出来的是谁。

门开了,狗剩红光满面地走出来,哼着小调,心满意足地消失在巷口。王强这才走进屋。阿珍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褪去,看到王强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和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

“谁?”王强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是狗剩。老家…以前认识的那个…”阿珍知道瞒不住,也怕他瞎想惹麻烦,索性实话实说。

“狗剩?!”王强的额头上青筋都暴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阿珍,眼神里充满了愤怒、怀疑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你跟他…聊得挺欢啊?还给他服务了?”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有!就是…聊了些老家的事…”阿珍急忙辩解。

王强胸口剧烈起伏,半天没说话,屋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最终,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狠狠告诫阿珍:“以后,不许!你再给他服务!听见没?离这种人渣远点!”说完,他摔门而去,留下阿珍一个人呆立在原地。阿珍脑子里嗡嗡作响,想追出去回应点什么,但那个雨夜的画面又涌了上来,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后来狗剩再来,阿珍都推说身体不舒服或者有约,让别的小姐帮他服务。狗剩碰了几次软钉子,大概也明白了什么,脸上挂不住,就再也没来过阿珍的按摩房。

3、 艰难决定

每到到晚上,婷婷在客厅写作业,总感觉静不下心。客厅与按摩房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墙板。那墙板是用廉价的三合板草草钉上的,隔壁一点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墙那边传来的声音,像一条条毒蛇,钻进她耳朵里,啃着她的心。婷婷用力捂住耳朵,把脸埋进课本,可那些声音无孔不入。婷婷那点读书的心思,就这么被日复一日的污糟声音磨没了。

更让婷婷受不了的,是同学们的眼神。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人。“看,就是她,她妈开那个的……” “脏死了,离她远点。”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越来越不敢跟同学玩,怕他们问:“你妈…被警察抓过吗?”

一天晚上快十一点,王强下班过来。刚进门,就听见按摩房里传出动静,其中似乎有阿珍的声音。他脸一下子铁青,把手里的菜狠狠摔到街上,塑料袋子破裂,菜叶和肉块溅了一地泥水。“贱货!”他低吼一声,扭头就走。可没过三天,深更半夜,他又一身酒气地摸进了阿珍家。浓烈的白酒味瞬间充斥了小小的客厅。当时阿珍正忙着给客人服务。

王强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客厅等阿珍。他像个幽灵,悄悄掀开布帘,溜进了婷婷睡觉的小隔间。夜灯微弱的光线下,婷婷侧身蜷缩着,似乎睡得很熟。王强无声地坐到婷婷窄小的床沿上。他默默地看了婷婷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带着浓重烟酒味的手指,极其缓慢、有些颤抖地,轻轻抚过婷婷的额头、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头发上,像摩挲一件易碎的瓷器,一遍,又一遍。

睡梦中的婷婷其实在他进来时就惊醒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僵硬得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那只粗糙、带着异味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时,她恶心得想吐,她紧紧闭着眼,睫毛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动,别出声,就当是…就当是爸爸回来了,只是放在被子里的手,死死攥紧了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王强就这样坐了不知多久,最后,他像是叹了口气,又像是酒劲上涌,终于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布帘。

直到布帘完全静止,确认他真的走了,婷婷才猛地松开紧攥的拳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巨大的屈辱和后怕让她把脸深深埋进枕头,无声地、剧烈地抽泣起来,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

打那以后,王强总趁婷婷睡着时来。要是阿珍闲着,他就放下东西,说几句闲话走人;要是阿珍在忙,他就溜进婷婷房间,重复着那套令人窒息的“动作”。直到有天早上,阿珍在婷婷床单上看见了血。那抹暗红,在洗得发白的旧床单上,刺目得像一朵邪恶的花。阿珍眼前一黑,扑倒在床沿上,眼泪哗哗地流,嘴里不停念叨:“报应…报应啊…” 她捶打着床板,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她在床上躺了一周,像死过几次一样。第七天晚上,王强又提着东西来了。“给你娘俩炖了点汤,趁热喝。” 他语气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竟然爬了起来,像没事人一样,还喝了他炖的排骨汤。排骨不肥,她还是感觉汤很油腻,喝了几小口后,眼神空洞地望着碗里漂浮的油花。

阿珍以前无意间听到当过护士的按摩女说,有些药吃了不能喝酒,否则会诱导“心梗”。阿珍谁也没告诉,悄悄去了趟省城。在药店门口,她纠结半天,最后拖着一双沉重的腿,迈了进去。那一刻,她多希望,药店没有那个药。

阿珍买了药,回来把药放在婷婷以前喝水的杯子里。那是个印着语录的搪瓷杯,杯口已经磕掉了好几块瓷。有个休息日下午,王强来的时候,正好婷婷也在客厅,本来还有点说笑,看到王强后,婷婷一个劲的发抖。

阿珍想到那个被单,那个血色,和婷婷泪水淋湿的枕头,阿珍再没有半点犹豫,轻声地但坚定地让婷婷用那个杯子给王叔叔倒杯水。“叔,喝水。” 婷婷低着头有些颤抖地把水端过去,声音细若蚊蝇。王强如释重负般地还有些小激动,“哎,乖。” 他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坐了一会说是去朋友家吃饭,走了。那之后,王强再也没出现过。像一滴水消失在海里,悄无声息。

4、 该来会来

王强消失之后,阿珍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大块,需要填充点什么。有一天,她鬼使神差地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凭着狗剩以前闲聊时提过的模糊方位,一路打听,骑到了城郊结合部那个堆满垃圾的场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腐臭味,苍蝇嗡嗡乱飞。几个穿着破烂的人正在分拣堆积如山的废品。

阿珍捂着鼻子,找到一个看场子模样的人问:“请问…狗剩哥在吗?”那人抬头,警惕地打量着她:“你找狗哥?狗哥不在。这地方马上要拆了!” “拆了?那狗哥去哪了?” “政府要在这儿建大商场!房地产老板给狗哥赔了钱,还给狗哥干股呢!狗哥本事大,这个村子又租了块更大的地给他,他在新堆场那边平整地呢!”小弟语气里带着羡慕。阿珍愣在原地,看着这片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产业”,想着狗剩如今竟也成了能拿“干股”的老板,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调转车头,骑回了那个同样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婷婷上了初三。有时候,变态的客人哪怕加一倍钱也要让她服务,她慢慢也学会按几下。指尖触碰那些陌生油腻的皮肤时,她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死掉了。她甚至用客人给的小费,在街角买了支口红。对着镜子抹的时候,那鲜艳的红色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阿珍看着女儿那熟练的动作,心像被无数根针乱扎了一通。“婷婷……”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别开了脸。

中考前一个礼拜,婷婷留了封信,说去广东找她爸,然后就像水蒸气一样消失了。信纸被揉得皱巴巴,上面有干涸的泪痕。阿珍没怎么掉眼泪,好像事先知道婷婷会走的。她只是把那封信折好,塞进了枕头底下。阿珍继续守着那个按摩房,只有按摩床上那些油腻的钞票,只有累到眼皮打架,日子才能往下过。

城市长高了,变样了。按摩房那块地皮,还有旁边的老厂房,被一个地产老板拍走了。老宿舍要拆了。拆迁赔的钱,够阿珍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她多少有点幸福的期待并没有持续多久,警察就找上了门。原来拆纺织厂食堂的时候,在厨房水泥地下,挖出了一副人骨头架子。而阿珍的男人,自从去了广东,十几年没一点消息……“张桂珍,跟我们走一趟,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调查。” 警察的声音公式化,不带感情。

阿珍看着警察,那张平时总是绷得紧紧的脸,反而松了下来。那个雨夜,她和王强在废弃食堂的厂长包厢皮沙发上,被男人撞了个正着……那一刻,面对自知理亏、沉默不语、一味躲闪的王强,男人根本不像个病人,挥舞着生锈的菜刀,猩红的眼睛,疯狂的攻击,绝望的嘶吼:“我杀了你。。。。。。” 她又想起王强,喝酒过量一周后才在出租屋被发现……尸体已经发臭,苍蝇嗡嗡地围着…… 这些埋在岁月里的烂疮疤,终于不用再日夜折磨她了。

警笛呜呜地响,阿珍被押上警车。车子路过纺织厂那片废墟,她看见巨大的钩机正推倒厂里那根标志性的大烟囱。铁臂挥舞,烟尘滚滚,“工人阶级先锋队”的泛白标语被撕得粉碎,混凝土和砖块发出沉闷的哀鸣,轰然倒塌,激起漫天黄尘,带着浓重的铁锈和尘埃的气味。碎纸片飘下来,被风从开起的车窗吹进车里,落在她带着镣铐的手上。那纸片边缘卷曲,字迹模糊。

警车又行驶了一会儿,不远处,阿珍看见一个新建的什么商业中心正在搞奠基仪式。红毯铺地,彩旗招展,巨大的充气拱门上写着:“城市发展,未来已来!”一群穿西装打领带的老板举着香槟碰杯,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和台上主持人激昂的演讲,隔着喧闹的街道,模糊地传来,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阿珍麻木的目光扫过那群意气风发的身影。那些老板,以前也是泥腿子,现在可能还是农村户口,甚至都曾是她按摩房的常客。忽然,她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其中一个胖子身上。那胖子挺着个巨大的、几乎要把名牌西装扣子绷开的啤酒肚,满面红光,正咧着嘴,跟旁边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热烈地握手寒暄,笑得见牙不见眼,下巴上的肥肉堆叠了好几层。

“狗剩!是狗剩!”阿珍突然“咯咯”地也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混着烟尘呛进喉咙。那笑声干涩、凄厉,在狭小的警车里回荡,连前面的警察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想起爹死的时候,看着她和男人的结婚照,脸上那份实打实的骄傲和平静。

阿珍的笑声渐渐变成了痛苦的呜咽,最终归于死寂。她把头重重靠在冰冷的车窗边,闭上了眼睛。只有被镣铐锁住的手,还在无意识地、神经质地微微颤抖着。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