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之外[刑侦] 第39章 缄默法则（十四）

回到丹桂村时，已是下午最热的时分。

蝉鸣声一浪接一浪，空气里泛着稻草和尘土的味道。

四个人在村口那家面馆坐下，各自要了碗牛肉面。面汤滚烫，没人有心情细嚼。

源野拿着手机看了眼时间：“郑队那边动得挺快，估计已经快要搜完车了。”

花朵舀了口汤：“这案子真是层层套，表面都在遮掩，越挖越脏。”

霍霁霄没说话，只是低头吃完最后两口面，把一次性筷子放在碗沿。

这时，王国忠所长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野，蹲守的民警发现兰秀敏在收拾东西，像是要跑路。为了防止意外，我们已经把她带回所里。”

源野起身：“我知道了，我们马上到。”

太阳正毒，热浪滚滚，几人顶着烈日重新钻进车里，再一次返回丹桂村派出所。

……

兰秀敏被带进来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发抖。她显然被吓着了，脚步发虚，肩膀微微蜷着，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动物。

她认出了坐在审讯室里的是曾经到过她家的两个警察，不知是出于心虚亦或是别的原因，她不敢抬眼与源野看过来的目光直视，只是垂着眸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源野声音平缓：“兰秀敏，我们又见面了。今天找你来，是想再了解一些情况。”

兰秀敏点点头，嗓音发干：“我……我都说过了。”

“上次说的我们都记录了，”霍霁霄接过话，语调轻得像是在安抚小孩子，“但有些地方我们希望你能再帮我们确认一下。你不用紧张，没事的。”

他这句话让兰秀敏的肩膀放松了一点。

源野把桌上的文件翻开：“秀敏，你认识石小桃，对吧？”

兰秀敏的手指一抖，轻轻抿唇：“……是我班主任。”

“你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她？”

“放假前一周。”

“具体是哪天？”

“我记得是星期三，早上第一节课。”

霍霁霄在一旁做笔记，问得极慢：“那之后你就没见过她？”

“没、没见过。那天之后，她就没再来上课了。”

“你有去找过她吗？”

“有，我去办公室找过，可是门锁着的。”

源野微微点头，换了个角度问：“那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还记得吗？”

“校服。”

“那么那件蓝色开衫呢？是你的还是石老师的？”

兰秀敏眼神慌乱地闪了一下，唇色褪白：“那是……石老师的。”

源野不作声，只用笔在记录纸上轻轻点了两下。

霍霁霄道：“你能说说那件衣服的事吗？为什么会穿到你身上？”

兰秀敏抿了抿唇，似乎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声道：“那天我校服后背被钉子勾破了，石老师看见了，让我先穿她的外套。她那天穿的就是那件蓝色开衫。”

“她没有让人还衣服吗？”

“第二天我去找她还衣服了，可她一直没来。到了放暑假那天也没来学校。”

“你就一直留着？”

“嗯，一直放在宿舍的柜子里，后来放暑假回家那天，我怕放在宿舍里会被人偷，就拿回家了。”

源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桌面：“所以，你认得那件蓝色开衫，对吗？”

兰秀敏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嗓音发颤：“认得……”

屋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只剩灯光嗡嗡作响。

霍霁霄垂下眼：“兰秀敏，我们需要你回忆放假那天的事。是谁送你回家的？”

“学校的保安。”

“叫什么名字？”

“我……不太清楚，好像姓孔。”

源野和霍霁霄对视一眼。

源野顺势问：“是孔万荣，对吗？”

兰秀敏轻轻点头：“好像是吧。”

“那天他送了几个学生？”

“好像有两个男生，还有我。”

“他是不是最后送你？”

“是。”

“车停在哪里？”

“村口。”

“你们聊过什么？”

“没有……不多。”她顿了顿，又咬了咬唇，“他问我这附近有没有人少一点的地方可以上厕所。我就说，要不去我家院子后头，可他没去，说他一个大男人去女学生家里上厕所不太方便。”

源野眼神微动，接着追问：“之后你就自己回家了？”

“是的。”

“你后来再见过他吗？”

“没有。”

源野语气放缓：“兰秀敏，事情发生以后，你为什么没把这些告诉警方？”

她的眼神慌了，呼吸明显急促：“我……我怕。”

“怕什么？”

“我怕警察会怀疑我和他一起害了石老师。我不知道那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只是怕……”

她声音越来越小，手指捏紧到泛白，眼圈微微红了。

霍霁霄盯着她，声音极轻：“你害怕的不只是怀疑吧。你是不是觉得，那天的事，和孔万荣有关？”

兰秀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嘴唇颤抖，过了很久才轻轻点头。

“我那天总觉得他怪怪的，”她声音发抖，“下车的时候他明明说赶时间，可车子又在村口停了好一会儿。我回头看，他在车里，好像在打电话。”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听不清，好像是‘她下车了’。”

霍霁霄：“那天在车上的时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兰秀敏摇摇头：“那辆面包车本身就停臭的。”

“有注意到车上放了什么体积比较大的东西，或者之前没见过的东西吗？”

兰秀敏回忆了一阵，道：“我们三个人的行李都不小，但是一般来说，那辆面包车的车后箱是放得下的。那天车后箱里放了一箱东西，他说是什么电还是什么维修的料子，比较占地方，我们的行李就只能叠着放了。”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源野与霍霁霄互视一眼——两人都在极轻的动作中交换了理解。

源野：“你今天为什么会想到要离开丹桂村？”

兰秀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放暑假了，想到市里去找爸妈。”

源野将手里的笔放下，声音沉稳：“谢谢你，兰秀敏同学。今天的内容我们会记录在案，你暂时不要离开丹桂村，也不要和学校那边联系，明白吗？”

兰秀敏点头，眼神空茫：“我不会乱说的。”

门开的一刻，风从走廊灌进来，吹得那盏灯轻轻晃了一下。

源野看着兰秀敏被带出去，久久没动。他暗忖了片刻，决定给花朵和姜之喻发了信息，让他们到孔万荣说的工厂去走一趟。

霍霁霄靠着椅背，也没有急着动身站起来，而是拿出手机打开了地图软件，半晌才低声道：“孔万荣说的工厂离丹桂村村口车程二十分钟，离东河县新未来学校车程三十分钟。”

源野重新拿起笔，拇指摩挲着笔杆：“要不要三角定位一下？然后倒推他的动线。”

霍霁霄看向源野，眼神里别有深意。

这目光看得源野浑身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之前在滇省的时候你教的办法，用在这里应该也合适吧？霍老师？”

霍霁霄轻笑：“可以。”

他半倚着椅背，手中手机还亮着屏，微弱的蓝光在他指节间闪烁。源野能看到那截指骨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正轻轻敲着屏幕边缘。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桌上的光线斜斜照下来，把空气都照得有些暧昧。

霍霁霄伸手去拿桌上的另一支笔，指尖却轻擦过源野的手背——只是一个极短的触碰，却像一瞬的电流。

源野愣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细微的痕。

“抱歉。”霍霁霄淡淡道，但那目光依旧没移开，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没事。”源野低声说，语气比平常更哑。

霍霁霄将地图旋转，用铅笔鼻尖在屏幕上划出一个圈：“丹桂村在这里，工厂在这，学校在北面。如果他从学校接人，再往南走去丹桂村——”

他的话音停了半秒，目光仍盯着屏幕，却忽然偏头，看向源野，近得几乎能感到彼此呼吸交叠的温度。

“你看，这个角度对不对？”

源野下意识地探过去看，肩头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嗯……再往左一点。”源野低声说。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呼吸混在同一个节奏里。

霍霁霄笑了一下，声音极轻：“原来源副也会脸红。”

源野咬了咬笔帽，淡淡地反驳：“工作呢，别贫嘴。”

“我在分析路线。”

“……分析就分析，别靠这么近。”

霍霁霄挑了挑眉，却并未后退，只是道：“谢谢提醒，源副。”

“这几个位置的信号塔，可以让人去查定位了。”他说完，重新坐直了身子，那道温热离开。

源野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回椅背，假装整理桌面，掩去那一点不该存在的心跳。

“孔万荣具备作案条件，时间吻合，车辆可疑，还有兰秀敏的证词。可以先锁定他为第一嫌疑人。”

霍霁霄点头：“可以先拘了他。”

源野拿起手机，按下了拨号键。

几秒后，电话那头传来郑队的声音：“源队长，有线索了？”

“有，”源野声音坚定，“我们综合四人的供述，判断孔万荣到丹桂村的时间与石小桃死亡、被抛尸的时间基本吻合。他驾驶的面包车具备运输尸体的空间和条件。兰秀敏确认，那天他曾单独滞留村口，并疑似通话。我建议立即控制孔万荣，以涉嫌故意杀人罪进行拘捕。”

“好，我这边立刻安排拘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