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之外[刑侦] 第36章 缄默法则（十一）

底下已经有一队取证人员，不时地有低声交谈和鞋套在水泥地面摩擦的细碎声。

他们对于刚下来的姜之喻和花朵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忙着手里的活。两人按照规定穿戴好鞋套、手套和口罩，便继续往里走。

“还有一道门。”姜之喻指着前方。

一道厚重的铁栅门横在停车场尽头，后面还隐约能看到第二层铁门的影子。那是个卷帘门，门缝紧闭，像是多年没开过。

这是一间储物间。

花朵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细铁丝，轻轻挑了挑铁栅门的锁，有些生锈的锁孔发出几声干涩的咔嗒声。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姜之喻，“先别动，我拍个照。”

她拿起手机拍下现场全景，又补拍了铁门的局部细节，确认取证顺序无误后，才点头示意东河县公安的人帮忙打开这两道门。

铁门被打开，空气里涌出一股沉闷的霉味，混着铁锈与旧木头的气息。里面的卷帘门半掩着，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能看出不止一人来过——鞋印杂乱，方向各异。

姜之喻抬头，注意到卷帘门内侧的把手位置有擦痕：“有人动过。”

“我也这么觉得。”花朵蹲下，用手电照向门下的缝隙。里面的地面是混凝土，上面落着成堆的纸屑和碎布。

卷帘门被缓缓拉开，金属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回荡，那声音像在挠人的神经。

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更狭小，几乎密闭。只有右侧墙上开着一个窄小的透气窗，外面透进一线暗光。

储藏室里堆满了学校的旧用品——坏掉的讲台、被拆掉的黑板、几把断腿的桌椅，还有几袋标着“资料待清理”的档案袋。

空气陈旧、闷热，尘土混着霉味让人几乎窒息。

花朵戴上手套，走到透气窗前，找了个木箱子，踏着才够到窗户的高度。

那窗子不过巴掌宽，几根铁栏杆上爬满锈迹，窗子从外侧紧锁。花朵找了个人，在外侧打开了锁，这才把这扇小窗拉开。她举手电往外一照，外面是教学楼后方的绿化带。

“这里能通户外，”她说，“窗台和窗户的灰尘有被擦过的痕迹，这里有人反复动过。”

她稍微侧头，顺着灰尘摩擦的痕迹看去。窗框下方有一道缝，大约是年久失修，窗框日渐脱胶后出现的。她若有所思地盯了两秒，把这个痕迹拍了下来。

花朵从取证箱里取出指纹粉，轻轻撒在窗沿上。黑灰色的粉末顺着微风弥漫开，像极了雾。随着刷子的轻轻扫动，窗沿上浮出了杂乱的指纹印——叠着、交错着，密密麻麻。

她皱眉：“这里指纹太多了。窗沿内外两侧都做取证，别放过外侧的铁条，每一个都要照、要提取。”

“明白。”

候在外侧的取证人员接过花朵递出来的指纹粉，洒在了她说的位置。

“这里也不干净。”

姜之喻蹲在储藏间左侧的角落，他一手握着手电筒，举着手机拍照。

“这里有人呆过。鞋印不止一个方向，墙边的箱子有被拖动的痕迹。地面和这堆废弃的档案袋上有坐、躺的痕迹。”

花朵从木箱上跳下来：“有人曾经被关在这里面？”

姜之喻：“恐怕就在近期，痕迹还比较新鲜。”

花朵皱眉：“这学校不会体罚学生吧？”

姜之喻：“都是十几岁大的孩子了，关小黑屋这一套不管用吧？”

花朵：“这可不一定。”

……

另一边，教学楼三楼的办公室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洒进来，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声。

源野和霍霁霄并肩坐在办公桌后，桌面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里正开着录音和实时转文字。对面坐着李贵校长，神情看似平静，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源野微微前倾，率先开口，语气温和：“李校长，感谢您来配合。今天我们主要想了解一下，关于石小桃老师的一些情况。”

“应该的，警官问吧。”李贵又露出了职业性的假笑。

“石老师在学校任教多久了？”霍霁霄问。

“快四年吧，她是教计算机的，他们班是计算机应用的。她人挺好的，就是性子有点轴。”李贵回答得自然。

“轴？”源野追问。

“嗯，”李贵点头，“太认真了。对学生的要求高，也不太讲变通。比如有学生请假没说原因，她会一直追着问。警官，你知道的，我们这种类型的学校……我们都劝过她，年轻老师嘛，太实在容易吃亏。”

“她有没有和学校管理层起过冲突？”

“冲突谈不上，就是……有点不合拍。她喜欢自己干自己的事，参加老师们的活动也不太积极。”

霍霁霄随口道：“比如？”

“比如评优、团建，或者捐款，她不愿意掺和。”李贵笑了笑，“但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你最近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源野问。

李贵回想了一下：“在放暑假前一天——就是六天前，她来办公室找我。”

“她来找你干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下一学年还在这个班做班主任的事情。”

“之后就没再见过？”

“没有。”

源野的电脑里打开了工作群聊，花朵和姜之喻拍摄的照片正在一张张跳出，他随意点开了一张——那是地下停车场卷帘门内的储藏间照片。

源野把电脑转向李贵，“请问李校长，这个房间，您清楚吗？”

李贵的表情几乎没变，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那是地下停车库里的旧物仓库，之前改扩建时搬下去的桌椅、讲台都堆在那里，平时会上锁。怎么？出了什么问题？”

“里面发现了一些异常痕迹，”源野霄语气淡淡，“您确定仓库平时都会上锁？”

“上锁，”李贵点头，神色镇定，“钥匙在总务处，安保和保洁都有备用的。”

源野微微一笑：“那也就是说，虽然会上锁，但是其实任何人都能进去？”

“也不能这么说，拿了钥匙的话，总务处那边都是有登记的。”

“平时都是谁去的比较多？”霍霁霄顺势追问。

李贵愣了一瞬，笑容略僵：“呃，我一个做校长的，平时工作也多，这种小事我不是太清楚。平时管这个的都是孔万荣，你们可以问问他。”

“您知道石小桃去过那里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是她的顶头上司，平时工作接触也不算很多。或者你们可以问问徐盛，他算是石小桃的上级，他们平时工作接触比较多。”

“学生呢？有没听说学生进过？”

“那更不可能。那地方又脏又乱，学生没事不会去。”

源野轻轻点了点桌面：“那为什么卷帘门上有新擦过的痕迹？”

李贵神情微变，随即镇定下来：“我真不清楚，可能是清洁工打扫吧？要不就是维修工。”

“维修工？”霍霁霄抬眼，声音平稳，“学校最近有维修工程？”

“好像有，但一般都是正常检修。”李贵的语速加快，“我记得这个学期电工换过几处线路。”

源野看着他，不动声色：“李校长，您是学汉语言文学出身的人，表达能力应该很强。可我注意到您刚才提到几次‘记得’、‘好像’——您是不是其实不太确定？”

空气顿了一秒。

李贵笑容重新挂上脸：“警官太敏锐了，我这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以前嘛。”

“那我们帮您回忆。”源野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请您回忆一下，石小桃失踪的这六天，学校里有没有人被您亲自批评过？或是您注意到她与哪个学生、老师起过争执？”

“争执……应该没有。”李贵眯起眼睛，“她平时也挺安静的。”

“可我们证据显示，”霍霁霄补充，“石小桃那段时间频繁问学生一些不属于教学范围的事情，比如——‘晚上放学后谁还留在学校’、‘有没有人看到陌生车辆’。您知道这事吗？”

李贵怔了片刻，神情微变：“这个……我不太清楚啊。也许是她自己的教学安排？毕竟学校里的孩子都是半大的年纪，青春期，就容易冲动叛逆，我们也害怕孩子们出事。这平时的安全教育，还是十分重视的。”

“李校长，”源野轻轻一笑，拿出另一份报告，“您是学校创办人兼任校长，所有教职工的考勤与活动报告都要您签字，对吗？”

“是。”

“那您签过她的请假申请吗？”

李贵下意识摇头：“石小桃平时很少请假的，几乎全勤。”

“那她下班后呢？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吗？”

“这我怎么知道？下属老师的私人生活，我从来都是不过问的。只要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闹到了学校里来，我都不会多管闲事的。”

源野：“那她有没有因为什么事情找过学校管理层，沟通要去报警？”

李贵的神情顿了顿，一时间说不出话。

霍霁霄放下笔，轻声道：“李校长，我们理解您的处境。学校的名誉重要，但一条人命更重要。您帮我们，等于帮自己。”

李贵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抬起头时，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下。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哑：“她……她觉得班上有几个比较叛逆的孩子，不爱来上课，总是离校出走。她说她难以管教这几个孩子，就想着来找我们出手整治一下校园纪律。有一次几个学生晚上翻墙溜出去了，学校和家长都找不到人，所、所以她才差点想报警。但好在后来那几个学生都完好回来了，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

源野与霍霁霄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