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之外[刑侦] 第2章 玻璃子宫（一）

凌晨四点，涟漪阵阵的湖面倒映着尚悬挂夜空的月亮。

三个中年男人扛着齐全的设备，踏着石子小路来到湖边。他们交谈不多，声音还带着一点点早起的迷糊，三言两语的对话中就架起了设备，摆好了物件，打好了窝。

一个稍胖的、头顶地中海的男人率先甩出第一杆，“咚”地一声，打断了几道风吹出来的波纹，但很快湖面又恢复原样。

“老李，你速度够快的。”中间皮肤黝黑的老周笑道，尚且昏暗的天，看不仔细他的五官，就剩一口大白牙。

“说什么快不快的，别空军我就谢天谢……诶？”地中海老李刚要谦虚自嘲一番，手中握着的杆重量明显变了，话都来不及说完，忙按着经验控制收线的节奏和力度。

他心下大喜，感受着水中反馈回来的重量，暗道自己不会第一杆就上了个大的吧？

短短两分钟不到的收线时间里，他已经想好了这大鱼他要怎么挂在车尾上一路炫耀着开回家，到了家要告诉老婆，大鱼今晚至少得做三吃：豆腐鱼汤、麻辣鱼头、红烧鱼身！

“大货呀老李！”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老吴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放下了手里的鱼竿，凑到最左边围观。

在三人屏气凝神地注视下，鱼线晃动着将收货带出水面，最先出现的不是老李想象中的大鱼头，而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凌晨的微光下折射出几缕隐隐的诡异反光。

老周眯着眼，朝湖面探出了近半个身子，试图辨认“大鱼”的真实身份：“这什么东西啊？黢黑黢黑的，看着还不小。”

“哎哟！是个塑料袋！”老吴蹲下身子，伸出手帮着把东西拉上了岸。

“大鱼”非鱼，而是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

老李放下手里的鱼竿，拆出自己的鱼钩，顺手打开了袋口：“里面是什么东西，装了这么大一个袋子。”

三个脑袋凑在一起，探看了一眼袋子里，大袋子中竟还分装好几个小袋子，小袋子是尺寸更小的黑色塑料袋，他们随便拿出了一袋，打开，几团红白相间的骨肉赫然出现。

老李瞬间汗毛直立：“报警，报警！”

“滴滴——呜哇呜哇呜哇——”

警车从晨练的人们身边疾驰而过，陆续停在了环湖道路边，警察在百米开外的地方拉起了警戒线。

七八个爱看热闹的老人站在警戒线外围，探着头试图往湖边看。在场若有一两个能在周末早起的年轻人，估计已经拿着手机将现场情况发布在网络上，给网警和平台审核员们额外加班的机会了。不像老人家，他们只会拉着警员们议论纷纷，不会给净网工作者们平添工作量。

一辆赤焰红硬派越野车猛地刹在警戒线前，后排车门推开，最先下来的是个肩宽个高的壮硕身影，紧随其后的女人顶了个乱蓬蓬的丸子头，戴着一副无镜片的黑框眼镜，眼皮沉重地半眯着。

过了一会儿，驾驶座车门也推开了，先出现的是一头黑色的小卷发，下来的青年长了一双圆圆的杏眼和略微有些肉感的脸颊，嘴唇抿起的时候还有两个显眼的酒窝。他穿着一套印着海绵宝宝的卡通家居服，活像个刚从宿舍被窝里薅出来临时赶场的大四实习生。

源野反手关上车门，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从家居裤口袋里掏出工作证件，交给守在警戒线前的警员核查。

“你好，我们是市刑侦支队一大队的。”

小警员是片区的辅警，工作一年也没碰上过这么大的案子，更没有和市刑侦支队的人接触过，头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刑警，不免有些激动，张口就给源野原地升官：“源、源支队长，您请进。”

源野收回自己的证件，抬眼时看到小警员那绷得笔直的后背，露出一个八颗牙的标准笑容，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到的愉悦：“叫我源副就好，我们支队长休产假去了。”

小警员霎时脸红到了耳朵尖：“噢噢，源副。”

花朵跟在源野身后，抬手挡在嘴边和旁边的姜之喻小声道：“头一次见把源副往大了喊的，他那张娃娃脸去哪儿都被当成实习生……”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顿了一瞬，虽然没有出声，但花朵已经自觉把嘴闭上了，她朝姜之喻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两手一摊，表示已屈服于源副支队的威严。

她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上次她和源野去外省开会，进入会场前接待员硬是把源野拦了下来，递给他一本实习生签到本，后来还是源野掏出了证件自证，这场小小的闹剧才结束。

自那以后源野对实习生三个字讳莫如深，听见时眼皮总要狠狠跳上几跳，仿佛有人在他身后用警棍戳了他的尾椎骨，腰背能在半秒内挺直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源野接过法医助手递过来的手套，戴好后蹲下：“什么情况？”

坐在小马扎上正在现场初步尸检的是法医科主任钱冬，一个对生活细节极为讲究的优雅奔四老青年，他侧头打量了几眼一身卡通家居服的源野，回道：“你什么情况？工作场合穿得这么幼稚。”

“大周日的五点不到就被一通电话召唤来了，顺路还得捎俩，真来不及换衣服。”未经法医许可，源野不敢随便上手触碰，只能凑近了扫视一圈，“味道真大……”

地上摆着五个黑色的塑料袋，湖水混着血水在铺开的垫子上洇开，一股异味扑面而来——不是普通的腐臭味，而是混合着水腥气和尸碱味的酸臭，像裹着腐鱼烂虾的淤泥直往鼻腔里钻。

“戴个口罩吧你，”钱冬把手里拿着的头颅放回袋子里，看了一眼源野要吐不吐的表情，有些嫌弃但不忘好心提醒道，“尸体**的气味是有毒的，近距离闻多了小心中毒。”

源野一听直捏着鼻子站起了身，还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死得也太惨裂了。”

钱冬：“这五个袋子里装的应该都是一具尸体上分出来的，死者是女性，右脚有残疾，估计是早年被什么利器砍断了大半个右脚前脚掌，只剩下一个后脚跟支撑，脚跟的皮肤老茧非常厚。”

“对一个残疾女人下这么重的手，凶手可真够变态的。”

钱冬语气有些沉闷：“死者年龄大概不超过三十岁，而且死前才刚刚分娩结束。”

花朵瞪大了眼睛，震惊道：“刚生完孩子？”

“对，”钱冬用手撑开其中一个袋子的袋口，一具瘦小的完整的死胎卷缩在里面，“脐带还没剪，胎脂也没擦，底下还压着子宫和盆骨，产道里还有没娩出的胎盘，第三产程都没结束母体可能就死了。而且，这个胎儿大概是胎位不正难产憋死的，胎儿的右腿先娩出了，可由于卡着出不来，有外力扯着胎儿的右腿将胎儿暴力拉出，导致胎儿的右边髋关节直接被拉断——就是整个右腿在大腿根处被扯断了。”

他站起身，重重地叹了口气：“死亡时间推测大概在四十八小时内，但是干扰因素太多了，我现在没有办法给更具体的时间，和具体死因一样——都需要回去做更详细的尸检我才能给出结果。”

“除了右脚脚掌的残疾还有什么特殊的表征可查尸源吗？”

“没有了，技术科老赵那边已经拿指纹去作对比，我们的现场工作就到这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

源野了然点头，拍拍钱冬的肩膀：“辛苦了。”

镜湖公园是一个占地总面积超过三十平方千米的旅游风景区，公园景区核心是镜湖水域，湖水三面环山，西边连接燕江——也是镜湖湖水的来源。公园离燕北市中心车程只有一个半小时，加上开发时间早，一直是燕北市民们周末短假的休闲旅游首选。

这会儿已经快早上九点了，晨练的老人家陆续撤场，趁着周末拖家带口来湖边露营的年轻小夫妻即将抵达。

发现尸体的位置正处于镜湖西面，离公园入口不远，人来人往处实在是不适合就这么大喇喇敞着，附近派出所来支援的辅警们已经将警戒线换成了更严实的挡板，依旧挡不住好奇心旺盛的吃瓜群众。

有围观的人连手机拍照声都没关，“咔嚓咔嚓”地一通连拍，花朵都要怀疑这人得犯鞘健炎。

花朵：“这个位置周末人流一直不少，凶手脑子进水了才会在这里抛尸吧？就不怕被发现吗？”

源野正翻看着报案人的口供笔录，听到这话抬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搜索燕北市各区近几日的天气情况。

“东郊前天下了一场大雨，如果燕江水涨，水里的东西被冲进镜湖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之喻：“所以真正的抛尸地点不是这里，而是燕江？”

“镜湖公园是一个收费的景区，所有的车辆只能从正门开进来，拿着这么重的抛尸袋，势必有交通工具。开着车从公园正门进入过于显眼了，从三面的山路绕进来耗时又耗力，凶手没必要费力不讨好地把尸体抛在一个人流这么多的地方，”源野顿了顿，食指弯曲用指节敲敲笔录上的三个人名，“还有啊，这三个报案人……”

花朵凑过来看源野手里的笔录，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好奇道：“这三个报案人怎么了？”

源野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钓鱼佬果然除了鱼什么都能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