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之外[刑侦] 第14章 玻璃子宫（十三）

“郑浩，四十一岁，毕业于燕大医学院，在燕北市前西路经营一家小商超，”姜之喻一边举着资料推门而入，一边念道，“十年前因为一起医疗事故，被吊销了执业医师资格证。”

他将资料交给源野，顺手拿过桌上的小笼包吃了一个：“事故记录是我在郑浩以前工作的医院调出来的，患者是名五岁儿童，做阑尾切除术，术中因主刀医生误切血管引发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郑浩当时是助手，一开始提出有出血风险，但被主刀忽视，术后又因为记录笔误背了次锅，最后整组都被查，他算是替人顶了连带责任。”

源野翻着资料，点点头：“难怪之后就转行了。”

霍霁霄倚在桌沿，眉心微蹙：“他妻子呢？”

“王瑶，四十岁，爱麟妇产医院的护士，”花朵接过话头，“我查过她的体检记录，十二年前查出严重的子宫腺肌病，合并输卵管积水，医生明确建议不要怀孕，风险太高。”

“所以他们可能选择了代孕。”源野低声说，视线在桌面上停了一瞬。

霍霁霄：“王瑶常年在妇产医院工作，如果真有这个想法，她比普通人更容易接触到信息渠道，甚至‘资源’。”

源野皱着眉：“如果只是这样，那郑锋为什么要替他哥哥背这个黑锅？案发当晚郑浩有不在场证明吗？”

花朵点头：“有，郑浩的小商超就开在他家楼下的沿街商铺，我找物业调了监控录像。六月二十日那天，他从早上一直守店到晚上十点，王瑶下班后和他一起打烊回的家，监控全程都拍到了。”

“一个因为连带责任被吊销了医师资格证的外科医生，一个因病无法生育的私立妇产医院的护士……”霍霁霄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轻点，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有技术有资源，资金就不会是问题。如果郑浩和王瑶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他们完全可以考虑过继郑锋的孩子，毕竟郑锋和柯婉莹有两个儿子，如此既有血缘关系，风险还小。一直没有过继，说不定他们其实真的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孩子。”

源野和霍霁霄对了一个眼神，登时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源野接过话：“那只能说明，孩子不是为他们自己生的。”

花朵反应过来，眼皮一跳：“你是说，他们有组织地搞非法代孕？”

“目前只是符合逻辑的推测，”霍霁霄回答，“真正能坐实这条线的，是法医那边的DNA鉴定结果。”

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墙上的时针已悄然指向九点一刻。

源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椅背上：“先不熬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下班。”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明天去郑浩家。”

姜之喻点头：“我提前联系下社区居委，走访一下邻里，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更多细节。”

花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咕哝：“希望他们家别整出个什么地窖来。”

源野轻笑出声，眼神却没那么轻松，他站起身，将桌上的资料一页页收回文件袋中。

上班早高峰尚未结束，燕北的街道仍拥挤喧闹，市局的车辆在车流中缓慢穿行。

郑浩家住在前西路与含元巷交界的一幢老居民楼，楼下是沿街商铺，他经营的那家小型便利商店就紧挨着小区大门。

店铺门还关着，姜之喻提前联系了物业，几分钟后，一名穿着格子睡裤、眼神惺忪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嘴里还喘着气，他是物业负责商铺租赁的工作人员，电话刚打过去人还没完全清醒，一听是公安要查铺子，吓得屁滚尿流连外套都没顾上穿就跑下来了。

“警察同志，郑浩是不是出事了？”他语气发虚，眼神打量着众人携带的文件与设备，心里明显没底。

源野没有多说，他拿出加盖公章的搜查令递过去，只是点头客气回应：“配合一下调查，具体案情不便透露，谢谢理解。”

随后，几人迅速分组，花朵和姜之喻留在店铺里，源野与霍霁霄则抬头看了眼楼上，随即踏上楼梯。

郑浩家在四楼，是一套旧式老楼里的两室一厅，昨天下午他带着父母到市局接受问询后，就没有返回德福村，而是带着父母在市区家中过夜。

此时，厨房里隐隐传来切菜声，油锅正在加热，门是从里面打开的——

开门的是郑浩本人。

他穿着家居服，脸上还挂着未退的疲惫，看清站在门外的是几名刑警时，整个人明显一顿。下意识要把门拉得更紧些，但又知道没用，只得僵硬地挤出一句：“警官，你们……这是……”

源野没有跟他多绕弯，将搜查令在他眼前展开：“郑先生，这是针对您名下住所的正式搜查，请配合执行。”

郑浩的手指僵了僵，眼角抽动，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他下意识回头望了眼厨房方向，像是在确认父母是否察觉异动。

“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都配合你们问询了，怎么还……”

源野盯着他的神情看了两秒：“我们只是依法办案，请您配合。”

郑浩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说，垂下眼睛侧身让开门口，低声道：“请进。”

源野率先进入，几人迅速穿上鞋套、手套。郑家室内收拾得一丝不苟，老旧但干净，墙上挂着郑浩和王瑶的婚纱照，王瑶依偎着郑浩，笑得十分温婉。

源野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一瞬，随后走向卧室，戴上手套翻查衣柜、床底，霍霁霄则绕到客厅书桌前，逐一检查抽屉、资料和电脑。

整个屋子安静得只能听见抽屉被拉开的“咔哒”声，以及厨房里郑母小心翼翼收起锅铲关火的声音。

郑浩和郑父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郑母站在厨房门边，像是想靠近，又不敢贸然上前，手指紧紧绞着围裙边，指节发白。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两名技术科警员进门，朝着从卧室走出来的源野简单点了下头示意，一名警员随即走向郑浩。

“郑先生，请配合我们进行DNA取样。”

郑浩抬起头，眼神迟疑，嘴唇张了张，想问点什么，但在源野注视下，最终默默点头。技术科人员动作利落，戴好手套，从口腔内取下一份拭子样本，装入标本袋。

“采样完毕。”警员低声汇报。

霍霁霄关上最后一个抽屉，起身，走到玄关处。

“我看完了，电脑已经让技术科的人带回去了。”

霍霁霄说着，从郑浩家门口跨出一步，源野也跟在其后，但两人前脚刚一踏进楼道，还未等完全站稳，就被扑面而来的“人墙”堵了个正着。

楼道不宽，狭窄的空间里挤了十来个人，都是对门和楼上的邻居，有人手里还拎着买菜的布袋，有人穿着睡衣搭着外套，有人打着哈欠揉着眼屎。总之各有各的妆造和站姿，过道里站不下了，剩下的人就像一串糖葫芦似的在楼梯上站了一溜。

还有一个老太太端着碗白粥就咸菜站在楼梯拐角，一边吃一边瞅。

场面可谓是人间烟火气十足。

“哎呀，四楼这家出什么事儿了？”

“前两天我就看着郑浩神色不对劲，果不其然啊！”

“警察同志，我家门口的监控要不要看？我孙子刚学会调回放，我教他找！”

甚至还有更离谱的：“你们是不是在拍电视剧？”

面对这一连串的关心和八卦轰炸，源野一时间甚至有些不知道该从哪儿回应，他抬手扶了下额角，表情一言难尽地看了眼霍霁霄。

霍霁霄却一如既往淡定，冲人群轻轻点了点头，只说了句：“警方调查，感谢配合，请大家不要围观。”

“哎哟，这小伙子真帅，电视上那些刑警都没你气质足——”人群中某位大妈声音不算小。

“对对对，跟那个演破案剧的谁谁有点像。”

“闭嘴吧你，人家工作着呢。”

几人七嘴八舌间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源野低声咕哝：“他们要是真知道我们刚搜完郑浩那屋子，怕是连棉被都想拿出来支帐篷守着。”

“守一夜，能写一出本地刑侦剧。”霍霁霄回得一本正经。

源野忍不住笑了，下楼梯的脚步却没停，低声回：“小心被大妈听到抓你去做人物原型。”

这时captain熟悉的激昂歌声突然在楼道中响起，源野顶着霍霁霄那从惊讶到戏谑的目光匆忙接听了来电。

是法医钱冬打来的——

“源野，郑锋和柯婉莹的DNA结果出来了。有一个比较有价值的进展，装尸袋里的两根男性头发，经比对，与嫌疑人郑锋的DNA在15个STR位点中有13个位点高度匹配，初步判断两人之间存在同父同母兄弟关系的可能性很高。”

“另外，老赵让我顺便告诉你，水质和土质的结果也都如预期想的那样，你和姜之喻之前在西郊拿回来的塑料袋，和装尸袋是同一种袋子，犯罪嫌疑人在燕江干流和流向镜湖的支流交汇处抛尸，尸袋是顺着水流被冲进镜湖的。”

挂了电话，源野沉默地放下手机，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两级台阶上的霍霁霄：“走吧，叫上花儿和老姜，我们上楼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