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不欢而散的聚会过后宋予安再没见过周絮,连带着躲了许沉数次的乐队演出嘉宾邀请——如今宋予安能够得知周絮近况的唯一途径。
期末deadline最忙的时候宋予安的好友申请列表里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伊万。
宋予安不知道伊万是怎么知道他的社交账号的,因为一些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原因,宋予安并不想和这个传闻中优秀的学生代表产生任何干系,但他的申请理由那栏很礼貌的躺着“你好,我是伊万”。
宋予安终究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
“我和周分手了。”
在客套的自我介绍之后,伊万没头没尾的发来了这句话。
宋予安花了点时间反应了一下,心中某处空白有了滋长的趋势。
下一条消息弹出。
“我或许真的做错了什么,但我不想失去周,你可以帮帮我吗?”
宋予安紧紧抿着唇,回复:“抱歉,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并没有立场和资格干涉他的感情……”
拒绝的话再聊天框里还未输入完毕,新的消息传来。
“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周常常和我提起你们过去的事情。如今他的身边,似乎没有人能比过曾与你的亲近。”
宋予安看了那条消息很久,没有回复。
周絮走的时候宋予安没有挽留。他走的时候,周絮也没有。他们每一步疏远的距离,都在意料之中。
周絮独自回到吉林的那几年,从不和宋予安说自己的烦恼,于是宋予安也不与他分享快乐。
是快乐吗?
亲友在身边关爱着,生活好像没有什么需要烦恼的,但看着身边吵闹的人群,冬天上学出门前被妈妈拦住围上亲手织的围巾,宋予安总是会想起周絮。
周絮,你现在你冷不冷呢?
他们一起淋过的最后一场雨,结局是一辆车停到他们身边,车窗缓缓降下,哥哥招呼着让他们上车。
“傻不傻啊,不知道找个地方等会儿?知道你没带伞,还能让你淋雨不成?”
宋予安那一刻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他回头看到周絮表情有些僵硬,以为他冷,拉着他让他上车,却被周絮轻轻地、坚定地挣脱了。
“不用了。”周絮笑了笑,那笑容薄得像一层雾,随即转身冲进了迷蒙的雨幕中。
宋予安愣在原地,在宋予安愣神不明所以的空隙,那个小小的,纸片一样的背影,被雨水和夜色迅速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被风吹走了,像从未存在过。
回到家宋予安不负所望的感冒了,头昏脑涨被妈妈捏着鼻子灌了姜汤。
周絮抱着湿透的书包坐在楼道的阶梯上,穿堂风灌进他的衣服里,像刀子一样割他的皮肤。头很晕,很痛,意识昏沉。
妈妈的短信在手机屏幕上像扭曲的软体虫一样乱爬,但周絮知道内容是什么。
“我和你叔叔带昭昭去看她奶奶,今晚回来。”
“雨太大了,开车有些危险,我们今晚可能回不来了。”
新的消息弹窗出来。
“感冒了TT姜汤好辣。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
难受,头好痛,痛得快要死了。
“洗个热水澡吧,多穿点衣服。虽然姜汤很难喝但是不得不承认是有用的,舒服了很多!有感冒药也要吃……”
“嗯。”
为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我好恨你啊宋予安,我明明是有伞的,我可以自己打伞走的。
恨意来得汹涌,却又迅速被巨大的悲伤淹没。
周絮的消息没能发出去,他久久地盯着屏幕,不舍得离开,因为全身冷得僵硬甚至没有力气把输入框中的消息删除。他忍着眼泪,怕水珠落在屏幕上,会把他的狼狈撕开。
他颤抖着打出一行字:“宋予安,我有一点累。”
“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的时候,天就会晴了,我保证。”
周絮没有再回,他在那个平凡的下午流干了眼泪。天不会晴了,周絮接受了这个事实。有些孤独,从出生那一刻就已注定。
周絮准备离开的那段时间,宋予安写了大段大段的话,有些癫狂又无理的求他留下,但都没有发出去。他们或许该相识在早几年的冬天,大雪皑皑的冬天,可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冬天都没有雪。少年人总装作明白离别,装作能够承受,用故作洒脱来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
直到把周絮送上那辆注定将这段关系开往尽头的火车,宋予安在嘈杂的候车室,方便面味和烟味混杂的浑浊空气中问他:“周絮,你知道那个雨天,我对你说的话是什么吗?”
周絮回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深切的疲惫,好像是宠溺的,又像是怜悯的,作为了他的回答。
所以宋予安在心里说了无数次留下,也仅仅是在心里。
他们曾经固执地与距离对抗,保持联系,宋予安说我好想你。但不能说吃到美味的饭菜的时候好想你,和爸爸妈妈出去玩看到大海好想你,哥哥带回来一只猫很可爱很想你。失去周絮以后,平凡的幸福似乎也不被允许,否则思念会变成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调味剂。
于是他只能笨拙地问:“在哪儿?在做什么?”
周絮从不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你过得好吗?”
宋予安说:“没有你,一点也不好。你带走了我获得幸福的权利。”
周絮接受了这无端的指责,电话那头传来近乎叹息的声音:“那就恨我吧,宋予安。恨比爱容易。”
轮到他离开吉林时,周絮来送他。在进站前,周絮突然让他等等,然后跑向远处一个小摊,回来时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烤冷面,烫呼呼的让他端在手里。
“趁热吃,”周絮的眼睛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明亮,“这家味道很正,你运气好,碰上了。”
宋予安接过那份滚烫的食物,指尖传来的温度一直暖到心里。他想说,周絮,有你真好。可话未出口,周絮已经挥挥手,转身汇入了人流。
周絮再一次离开了他,他再一次看着那个背影变小,变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里,仿佛命运的又一次重演。
回上海要在长春换乘。南方下了暴雨,通往上海的航班都晚点未定,当天的火车车次都售罄了。从机场楼梯走下来的时候,宋予安手里的烤冷面已经凉得像冰,油脂凝结成白色斑块。他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看着眼前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城市,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寂将他吞噬。
周絮,这是你一直以来所忍受的吗?诺大的城市没有你的容身之所。在上海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在痛?眼前万家灯火,没有属于你的一盏。
宋予安在路边坐到太阳下山,后来盯着手机抢到了一张火车硬座,宋予安困得睁不开眼,火车动一下颠一下就醒一下。
周絮发来消息:“到家了吗?”
他回复:“到了。”
很快,周絮拆穿了他的谎言:“别骗我,我看到列车停运的消息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宋予安看着窗外掠过的、陌生城镇的零星灯火,缓缓打下:
“没关系。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