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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金丝雀献上冠冕 第16章 chapter 16

作者:南指月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5-19 16:06:49 来源:文学城

在漫长的几秒钟内,梅斯菲尔甚至来不及回忆自己可悲的一生。

他环顾四周,留意到就在圣座书桌左手边的书架间,有两本书中间夹着一张薄薄的、泛黄的纸片。

仿佛在下地狱前抓到了最终赎罪的奖券一样,年轻的皇子飞快地把它抽了出来。

然后他抬起头,撞上阿诺德那双钴蓝色的眼睛。

“你在做什么?”圣座低声问,“梅斯。”

*

阿诺德踏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梅斯菲尔背对着书桌,专心致志地盯着某件东西看。察觉到自己靠近,他才惊诧地抬起头,手中的纸片像飞蛾般翩翩落地。

“圣座。”他喃喃地说,“您回来了。”

阿诺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祈祷吧,梅斯菲尔。

——但愿你的演技能打动面前这位苛刻的人。

站在那里的年轻皇子脸色苍白,发丝被冷汗弄得有点潮湿,凌乱地贴着胸口和颈侧,伴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酒红色也显得更鲜明了。

他在看见自己时勉强地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随后又因为冷漠的态度而不知所措起来。

他绞动着手指,努力避开自己的视线。

“我只是……这都是我的错……非常抱歉……”

年轻的皇子微微偏过头,苍白的脸颊上还带着尚未散尽的惊悸。他深深地喘了口气,跪下来。

等阿诺德走到自己的面前,也俯下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纸片。

有那么一刻,圣座钴蓝色的目光像尖刀一样,他随时就能用冰冷的光辉切断梅斯菲尔的颈动脉,仿佛断头的刑具。

梅斯菲尔强迫自己温顺地跪好,没有开口为自己的命运争取任何东西。

很好,他暂时没被杀掉。

“沃森对你说了什么?”阿诺德淡淡地问。

“那都是因为我太冲动了!”梅斯菲尔说,“不是他的错。他用那柄剑指着我,我觉得很糟糕。然后他对我说了一些话,我们吵了起来。但我本该知道的,他……骑士长一向贯彻您的意愿,绝不会逾矩地对我下手。请您无论如何不要降罪给他。”

“回答问题,梅斯。”

“……他说我的本质很低劣。我和母亲是一样的人,靠出卖自己活着,随时可能被抛弃。”

梅斯菲尔迟疑了一下,忽然仰起头,那双潮湿又明亮的绿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您也这样认为吗,圣座。我对您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阿诺德不置可否。

他必然不置可否。

圣座居高临下,继续发问:“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回答有时候也是回答。

梅斯菲尔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我不相信他的话。我害怕那是真的,所以想要证明……我知道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有您身边是我的容身之所,因此我丧失了理智,冲到楼上想要找到您,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门没锁,可是……”

“可是,到您的房间后。我却滋生了新的妄念。”

在死神之前,最残忍的人也会像圣徒一样祈祷。

梅斯菲尔在这位伟大的圣座陛下面前,从来就戴着面具生活。在生死关头,他更清楚阿诺德想要看到什么。

他对这位圣座陛下的性格剖析是正确的。

颈边铡刀般的光芒终于有了一点消散的迹象。

“所以,这就是你从书橱中取出了,”

阿诺德扫视了一眼手中的纸片,“这张画像的原因。”

梅斯菲尔自咎般地喃喃道:“我以为这样就能再了解您一点。哪怕是一点儿……”

他把自己行为拆成碎片,好让圣座亲自拼凑出“真相”。

——梅斯菲尔之所以冲动,是因为沃森质疑了他们的关系;

——梅斯菲尔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情绪错乱时下意识渴求他的庇护;

——梅斯菲尔之所以擅自靠近了他的书桌,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那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在他眼中是重要的。

一个无比幼稚的行径,一种轻飘飘的拉近距离的妄念。

阿诺德的目光在画像上停留了几秒钟。那是一副陈旧的画像,用拓写魔法复制的副本之一。纸质发脆,稍一用力就会破碎。它横亘了数十年的岁月,它的主人似乎并不爱惜它,但不知为何没有把它丢掉。

一份来自过去的、缄默却无法抹消的证明。

圣座看向画像,眼眸中一抹冷漠的色彩始终没有改变。

他漠然地把它随手扔在一旁。

然后又在书桌前停留了几秒钟。

——或许他在审视这些东西有没有翻动的痕迹。

梅斯菲尔很庆幸自己至少来得及掩盖所有的痕迹。

当他再度回到自己的面前,银白长靴轻柔地敲击着地面,从梅斯菲尔的角度,圣袍袍角镂刻着辉光的徽记,仿佛浮动着一圈朝阳的银边。

圣座默不作声地端详了他片刻。

他的瞳孔仿佛镶嵌在眼眶里的宝石,散发出冰冷的光辉。每次梅斯菲尔都惊愕于这一刻阿诺德身上的非人感,他听着自己如瀑的心跳声,担心让对方听到。

然后面前蓝眼珠的上位者俯下身,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

阿诺德说话的语气依旧是外人眼中仁慈又悲悯的圣座,虽然这份温柔的底色是冷峻的:

“那终究只是一句话,你们都过于失去理智了。对沃森,我已经给了他处置。而你等到他从禁闭出来,就去对他道歉。今天这样的事我只允许发生一次。从这里出去后,梅斯菲尔,你到自己的房间跪着,直到想明白什么是不该做的事情再起来。”

他轻声说:“如果这是在教廷,你已经被烧成灰烬了,梅斯。”

……果然是断罪的烈火。

梅斯菲尔很庆幸自己没有去尝试。

“焚烧是最痛苦的死法,”

圣座陛下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年轻人的长发,“有人告诉过我,红头发的人对痛觉特别敏感。我不希望你最终变成一堆焦炭,你明白么?”

梅斯菲尔敏锐地察觉到圣座的情绪有些怪异。

“您……”

“曾经,我有过一个仇人,他就是这样死的。”

阿诺德温和地笑起来,那对瞳孔却仿佛刚刚从永冻的冰湖中打捞出来。

“我的过去没有任何值得探究的地方,那些人都无关紧要。梅斯,现在待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我也只允许你这么做。这是唯一值得你去想的事情。”

等等,这人刚才说了什么?

梅斯菲尔怔忡地盯着他看,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年轻人的热忱和激情对于上位者来说是美丽的,可是片刻的迟疑和不敢靠近的恍惚,却仿佛比那些来的更真实、更贵重百倍。

绿眼睛的皇子弯了弯指尖,似乎想要确定这一切是否真实。

然后他伸出手,完完全全地拥抱住了面前的人。

“我爱您……谢谢您,我会的。”

仿佛有一滴泪水落下来,圣座陛下轻柔地抚弄着他柔顺的长发,被青年的眼泪烫了一下颈窝。

他的神情仍旧显得冷淡。不久,他就推开梅斯菲尔的肩膀。

“现在回你的房间去。”阿诺德说。

但那其中还是有纵容,即使只有一点儿,那是确凿无疑的。

梅斯菲尔走出房门,直到离开得足够远,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后怕席卷而来,就好像整个人都塌了下来,他摇摇晃晃地靠在了最近的大理石柱上。

那张羊皮纸仍旧在他里衣的夹层中,已经被他捂出了温度。

要是阿诺德发现了怎么办?那他现在必死无疑。虽然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羊皮纸,说不定可以掩盖上面的痕迹。但圣座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的人,这极度危险。

他仍旧有些恍惚,为阿诺德真的相信了他的说辞,没有进一步追究。

这步棋太险了。

但要问他是否后悔……梅斯菲尔并不后悔。

只有这样一个机会。这样一个唯一的、宝贵的、不可再来的机会。

要达成他的目的,从现在开始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冒着相匹的甚至更恐怖的风险。教皇陛下的威压确实令人震悚,但假如连这都畏缩不前,那阿诺德真正成为他的敌人后,他又该如何克服恐惧?

年轻的皇子明白,他随时可能粉身碎骨,跌入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因为他已给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圣座陛下有句话说对了。

其实他特别怕疼。如果真的要死,希望能死的痛快一点。然而大部分时候,这由不得他自己来选择。

梅斯菲尔逼迫自己站起来,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稳步穿过回廊。他敏锐地听见身边的教士在议论圣座,说他可贵的宽宥,他竟宽恕了那个流浪者因无知而犯下的罪行。

就像他的先祖一样,他的身上展示了光辉神所有的神圣品质。

梅斯菲尔越过鸽子般良善的人群,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他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脊背挺直地跪了下来。

……阿诺德说跪到他反省为止。

也就是说,他应该从现在开始计时,直到明天早晨动身时才可以结束这场惩罚。如果圣座过来时没有看到,这处罚就不具备任何意义。

在这一刻,梅斯菲尔心里终于平静下来,开始思忖此行的所得。

多么奇妙。他有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从书架中抽出那副画像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这样一副画像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画像上从左到右,依次有五个人。

其中一个男孩的脸被涂掉了。那是带着仇恨或者憎恶的不安的笔触。锋利的笔锋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着他的脸,像漆黑的荆棘,直到很难再看出他原本的模样。

但梅斯菲尔仍旧能猜到。无论如何梅斯菲尔都能猜到。

从他淡金色的头发,

或者漆黑的线条难以尽数淹没的那对蓝眼睛。

那抹蓝色和现在的他稍有一点差异。或许圣座钴蓝色的眼珠需要特殊的染剂。但毫无疑问,比现在要稚嫩得多的阿诺德站在这张画像的最左边。

他的仪态一丝不苟。然而,却有种并不情愿出现在那里的感觉。

一个留着乱糟糟头发的年长男人似乎是强行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梅斯菲尔有点佩服这个人敢对圣座——虽然那时候他肯定还没有当上教皇——这样做。

然后,在中间站着的那个男孩有着褐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睛。

梅斯菲尔对类似的人没有印象。

右边则站着两个黑发的女孩,手挽着手。格外神气的那个孩子看起来有点像苏珊·贝尔,而用一双紫色的眼眸忧郁地凝视着前方的孩子,则让他立刻联想起了维尔特林夫人。

这代表着什么?

梅斯菲尔想:

尊贵的圣座为什么要留下一张把自己的脸划掉的画像?

*

第二天早晨,脸色惨白的梅斯菲尔出现在教皇陛下前往修道院的车队里。

他遥遥地看了一眼骑士长。沃森的表情看起来也非常糟糕。

梅斯菲尔觉得膝盖像是针扎一样痛,而且他困得要命,但是又没法睡着。酒红色头发的皇子思忖了一下,决定还是先解决圣座陛下的另一个命令。

他脚步有些飘忽地走向沃森。

对方如临大敌地看向他。

“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梅斯菲尔硬邦邦地瞪着他,“昨天我的情绪有点冲动。”

“那只是有点吗?”沃森问。

“别得寸进尺,”梅斯菲尔恹恹地说,“你大概也有同样的话要说吧。不如我们快点完事。”

圣骑士长极不情愿地撇开了眼。但支撑他继续用刻薄的态度对待面前人的底气并不多。

如果从头到尾打量这位不可一世的圣骑士,会发现此时他攥剑的指尖不住地颤抖着,这种最平常的动作似乎也让他觉得难以承受。

梅斯菲尔眼尖地看到,他的身上似乎烙刻着伤痕。

“我也为我的失言道歉。我应该对您更有尊敬之心,殿下。”

他行了个礼,随后补充,“尽管我仍旧坚持我的一部分看法。”

绿眼睛的青年递出一只手,沃森不情不愿地握了上去。

在明亮的阳光下,他们眼眸里对彼此的厌恶被照得很透彻,两只手几乎一触即分。

梅斯菲尔忽然轻轻地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鉴于我们永远也不能再这样和平地相处哪怕两秒钟了,要不然你把这些看法说清楚?”

沃森瞪着他,而他毫不在乎地说:

“我还挺想搞清楚为什么有人这么讨厌我的。”

“……好吧。”骑士长说,“虽然我觉得你说反了,殿下,是你先开始的。我从来就没见过一个身份像你这样贵重的人这么没有贵族风度,没有任何觉悟,也没有和那些贱民保持距离的意识。让你待在圣座身边只会造成糟糕的影响。”

“我影响圣座?”梅斯菲尔惊异地睁大眼睛。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或许你的那一半血脉真的在发挥作用吧,你有着迷惑人心的能力,”

接下来的话对沃森非常难以启齿,“你甚至和陛下……你,明明也是个男人……天呐,那全部都是你的错误……我有时候必须避免去想——”

梅斯菲尔打断他。

“我有这样一个问题,沃森,”

他说,“当时,出现在舞会上怀了身孕,抓着我的手哭泣的那个平民少女,其实深爱的人是你吧。你们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为什么我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呢?”

沃森紧皱眉头。

“那只是一个平民。”

他摇摇头,“你怎么会想要听她的消息?难道你觉得我爬到这个位置,就为了娶一个乡下姑娘为妻吗?我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你看,”

梅斯菲尔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这就是你们这种人最混蛋的地方。你蔑视比你地位低的人的生命,杀死他们就像杀死蝼蚁。你不仅自己做了那种腌臜的事情,而且像个人渣一样抛弃了她们。与此同时,你觉得圣座和我这么做是大逆不道,并且一定是我的错。”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很荒谬。

他所处的地方是这片大陆上的教廷,全世界权利的正中心。

而他在这里待着的每一秒钟都想要逃离,因为这里实在是太浑浊、太肮脏了。疲惫深深地困扰着他,这就是他为什么必须要走。

梅斯菲尔不希望有一天自己向这一切妥协。

绝不。

“你知道吗,沃森,”

他平静地、认真地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

骑士长看着他,“你又在发什么疯。不是你说要好好说话吗?”

“噢,我忽然后悔了。”

梅斯菲尔轻微地笑了一下,但那双翠绿色的眼眸里没有笑意。

他面无表情地从沃森身边走过,只留下骑士长盯着他,心想自己应该在第一次看到还是少年的他时就把他杀掉。

他错失了那一刻的良机。

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深处的某一个部分忽然感到微妙的恐惧,这种奇异的情感啮咬着他,就好像这个像莬丝子一样依附着教皇的年轻人口中说出的预言,真的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现实。

那怎么可能呢?

从科学的角度说,红头发的人其实比较耐痛,但对极端的温度变化造成的疼痛比普通人要敏.感。所以and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借此机会预警一下:

除两位主角以外,本文其他任何角色,后续都有概率被我刀掉领盒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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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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