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将军青娥浓 第21章 第 21 章

梁嵩还未罢相之前，梁家的女眷都要聚在佘太君的院子里一同吃早茶。

虽说是一家女眷，但算下了也不过四人。除了梁华、梁林二位嫡小姐外，便只剩一位年近十四的外孙女郑凝霜。

她是梁华守寡回门时带来的女儿，虽然是外姓，但佘太君对她极是疼爱，各处待遇也如梁氏本家的小姐一般。

她虽然年龄还小，但生的一双美目灵动，这会子她在厅前有些急迫。

只因她听说表兄梁熙和带着新嫂嫂回来了，那嫂嫂确实不太一般。她虽是女儿身但却入了行伍同男子一同拼杀，如今已是圣上册封的将军了。

如此一来，她这位嫂子便是在横渠书院里也成了名人。不仅各家的千金小姐们私下打探她的情况，甚至书院中的夫子，还在她大退魏军时专出一篇有关女子立身处事的策论。

只不过书院里的门生多指摘她生为一个女子却不尊女则女戒，未到出阁的年纪就同行伍中粗野的男子混在一起，“温良恭俭让”五德中一个也不沾。这就让赵湘君白白背了一个“无德劣女”的标签。

但饶是如此，郑凝霜却还是对她有着诸多好奇，可她们这些入书院旁听的女弟子也不敢反驳，只能私下偷偷传些她的话本罢了。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天下闻名的女将军竟然会在公主大婚之夜，将自家表哥给掳走了，还自作主张在朔州成了亲。

她这番惊人举动实在是令天下人瞠目结舌，饶是梁氏家风包容，但也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是已，赵湘君这个名字再次让整个临川的人为之好奇。郑凝霜也听同门说了些小道消息。

据说赵湘君虽然身负神力、武功不凡，但却面目丑陋、一副虎背熊腰之相，所以她平日只戴一寒铁面具，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在湘君还未到上京受封之前，城里不少百姓都买她的画像贴在门上，说她丑恶的面目可以驱邪避凶。

毕竟她可是个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所以才能打的魏军节节败退。

郑凝霜想的入神，忽被门外的动静给打断。

“奶奶、姑姑早，今日煮了什么好茶？”

梁熙和略带慵懒的调子先闯了进来，众人齐齐将头向外望去。

先是见那梁熙和一身的青金长袍，腰间系着的玉佩倒是第一次见。

颜色虽然不是极浓郁的翠绿色，但闷青的调子也有些许古韵，看纹路倒像是枚古玉。

他身后拥着一袭鹅黄色的石榴裙，飘逸的裙衫如水般流动，自下而上被一袭绵软的雪白狐裘压制住。

再想上瞧，便见一素雅朴素的面容，初见或许并不惊艳，但却会忍不住在脑中回想她的一颦一笑。

如此气质亦算得上是美人了，同江右那些豪门贵府养出的千金有何不同？

郑凝霜心中一惊，接着便暗自笑那谣言的荒唐。这明明是位风韵独绝的佳人，怎么在外人的嘴里就妖魔化成嗜血的魔头了。

湘君才进堂内，便有小侍女替她将身上的狐裘卸下。

梁华性子急，见这侄媳妇是如此气质初中，忍不住挽过湘君的手，热络道：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母亲您瞧，这侄媳妇儿随便一打扮，倒把我们临川府多少待字闺中的闺女给比下去了。”

湘君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廓偷偷泛红，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只能由她将自己带到席上，佘老太太仍旧是那副慈祥的模样。她远远便冲湘君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梁熙和见了便笑：“奶奶，您真是偏心。这便不要我坐在你身边了？”

老太君一颗心都扑在新妇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孙儿的调侃，忙将湘君的手拢在怀里。见她手腕上戴着那位玉镯心中更添欢喜，这镯子等了多年，终于等到新主人。

“昨夜睡的可好，朗儿可欺负你了？若是他做了混账事，你就来找奶奶，老身替你好好教训他。”

佘太君言语亲切让湘君不知不觉就放下了防备，微垂着脑袋轻轻摇了摇头。

这动作落在梁华眼里就变成了一番娇羞，急性子的她忍不住同一旁的妹妹说起悄悄话，自是在调笑新妇。

梁熙和却很是淡定，他早入定为自己添了一杯茶专心吃起果子来。

那郑凝霜左看看，又瞧瞧只觉得过往沉闷的早茶时间也变得愉悦起来。这位新嫂嫂当真是招人喜欢。

待一番寒暄过后，梁熙和早已吃了个半饱，可女眷们却才收了寒暄动起筷子。

郑凝霜鼓起勇气，夹了一颗栗子糕放在湘君面前的青瓷碟里。

“嫂嫂，尝块栗子膏，这果子配茶吃不会腻口。”

湘君早发现这灵动的小姑娘，自打她进了屋子就一直在悄悄看她。

“这是霜儿，我的女儿，如今还在书院读书，不过十四岁，性子还不沉稳。”

梁华笑着介绍。

湘君这便知道，这小姑娘是梁华同燕国名士**的独女郑凝霜。

“谢谢霜儿妹妹，听说你在横渠书院念书，真是了不起。”

说罢便咬了一口栗子酥，果然好吃。那郑凝霜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低头吃起糕点，心中雀跃万分。

原来，能上战场的女子并不是什么可怖的怪物异类，她性子这样好，长得也好看，倒比她那纨绔的表哥还要讨人喜欢……

看着席上的一众小辈其乐融融，佘太君心情大好又对着湘君嘱咐：

“如今这府里事事都好，湘儿你也要好好努力，争取让奶奶早日报上小曾孙。”

听到曾孙二字，湘君心中一滞，吓得咳嗽起来。天下的老人难道都爱催婚催生，她同梁熙和可是清清白白，如何能生出小曾孙。

况且她也曾在随军的帐中见过妇人生子，那阵势实在不轻松。

见湘君尴尬，一贯高冷的梁林开口替她解围。

“母亲，这如何急得，您都吓着她了。”

梁熙和却神色如常，竟还一边用帕子擦嘴，一遍轻拍湘君的背替她顺气。

这番动作成功让湘君咳的更厉害了，她只觉得是这混账在报复自己。索性悄悄在桌下伸过一只手，预备在他腿上狠狠掐上一记，不料却被那人的手牢牢钳住。

“奶奶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今天的早茶就吃到这里吧，我同阿湘预备出府邸去市集转转。”

听到这里湘君终于缓了一口气，却又见梁华姑姑从屋中的一匣子里，取出一枚精致的请柬朝着自己递来。

“差点忘了今日还有正事要说。再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了，临川府和江右几个州府的世家专设下春日宴，这请柬是专门给你留的。阿湘你到时与府里的女眷一同去，可要好好表现哦。”

湘君接过还未说什么，郑凝霜却来了兴致，有些激动道：

“太好了，过去都是我一人去一人玩，没什么意思。今年便好了6”

她一副兴奋的模样，令人动容。

湘君虽然心里苦，但脸上也只能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意。

那所谓的上巳节湘君只在书上见过，还从未参与过。梁家的长辈却指望她好好表现，这就让她有些压力。她忽然便生出一种强烈的排斥感。江南虽然富饶，但对她来说却很陌生。她不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也不习惯这些豪门大族的规矩。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隐隐觉得，江南的这些氏族反倒比上京城皇宫里的那些王室更注重礼仪规范。无论在穿戴还是节日庆典和祭祀上，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其实湘君想的不错，如今的燕国王室若论出身和家族的荣膺，还真不如江南一些豪族悠远。这就好比暴发户和贵族，虽然如今的暴发户看起来更风光无限，但他们在根上总缺了些韵味。

想到这些，湘君忽然就格外想念起朔州来。哪里有大片的草原，连绵成大片的云海，随意撒着马儿就能将自己兜进云里。若是饿了就摘几个野葡萄充饥，傍晚回营时烫好酒，大家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可以侃一整夜。

过去她从未觉得这种生活是一种奢侈，甚至也曾向往过江南的小桥流水和上京的乱花迷人眼。可如今真让她在这百年的豪族中生活，她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这里的女子以衣裙为剑，在闺中娇养多年，只为谋一门高媒。

梁熙和在院子里见湘君一言不发蹙着眉头，不知她如何又受了气。还当是自己方才的捉弄惹恼了她，心中虽然别扭了一番，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方才我不过是逗逗你……”

湘君却忽然顿住脚步，将那位春日宴的请柬举在空中，沉声道：

“等这阴兵借粮的事情了结，我便回朔州，你可以留在家中，不必与我同去。”

其实湘君只是觉得如今姻亲已结，她没有必要将那上京城安逸惯了的纨绔公子再绑去朔州受苦。但梁熙和心中却莫名涌起一股别扭的劲儿来，顿了一下才道：

“……姑姑的话你不必当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宴席，多是些族里的女眷颂诗舞曲。”

湘君却长出一口气，笑道：“我知道。我只是今日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般受不得拘束的性子。不过……能有机会来这里走一遭也不错。”

梁熙和情绪有些复杂，确实，像她这样的姑娘，又岂是这些繁文缛节和礼教能束缚的？

而朔州虽被燕国人看作最粗野之地，但也民风纯粹，生活自由……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莫名的情绪，又恢复了平日那番浑不吝的架势，傲娇冷哼一声：

“临川也不是谁想来就来的，这里的一碗阳春面都要比上京贵十五文钱。你如今来了，在府上住着连行宿都不用找，不知省了多少银子，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逛逛。”

湘君没看出他的言外之意，也觉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忽然伸出右手在他肩上一拍，爽朗笑道：“那就多谢世子殿下啦，等以后你去朔州，也住我将军府！”

她这番动作十分熟稔，看起来就如多年的好友一般。湘君如今也确实将梁熙和当作半个挚友了，除了有些时候不太正经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梁熙和只觉胸口被气堵得闷闷的，但却什么火也发不出。只好倨傲地冷哼一声，抬脚便走，一只手却暗暗攥住了腰间的玉佩。

那个曾经夜宿上京胡玉楼，千金买笑的逍遥公子，如今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