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瞬间缠紧了苏云岫的四肢百骸。那两道来自黑色风衣男子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刺在她的背上,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煤烟和尘埃味道的空气,强迫自己维持着原本的步伐节奏,甚至刻意让肩膀显得更垮一些,模仿着身边那些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市民的麻木姿态。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计算着每一步的距离和每一个可能的变数。
前方十字路口,一辆老旧的有轨电车正拖着长长的辫子,“叮叮当当”地减速进站,等待的乘客开始骚动着向前拥挤。这是机会!
就在电车车门打开、人群最为混乱的那一刹那!苏云岫猛地向前一弯腰,假装鞋带散了,迅速蹲下!这个动作巧妙地利用人群遮挡了她瞬间的消失!
紧接着,她不是系鞋带,而是就着蹲姿,如同泥鳅般向侧面一滑,钻入了旁边一个卖早点的小摊贩支起的油腻布棚之下,又从另一侧钻出!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布棚挡住了追踪者的视线片刻。当那两个黑衣男子皱着眉头挤开人群,冲到苏云岫刚才蹲下的位置时,眼前只剩下杂乱移动的腿脚,目标已然消失!
“妈的!人呢?”一个特务低声咒骂,目光凶狠地四处扫射。
“分头找!她跑不远!”另一个反应更快,立刻指向不同的方向。
苏云岫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她根本不敢回头,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迅速拐进了一条与电车轨道垂直的、更狭窄的小弄堂。弄堂里堆满杂物,光线昏暗。她拼命向前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左肩的伤口再次发出尖锐的抗议。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他们追上来了!而且听动静,不止两个人!
这条弄堂并非死路,但出口通向哪里完全未知。苏云岫只能凭借本能向前狂奔。就在她即将冲出弄堂口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臂,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苏云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要挣扎尖叫!
“别出声!跟我来!”一个压得极低的、略显耳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时,那人用力将她向旁边一扇不起眼的、虚掩着的后门里拽去!
是之前那个“泥鳅”的同伴小顾?!不,声音不像!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抵抗只会立刻招来追兵!
她任由那股力量将她拉进门内。门在她身后被迅速关上,插销落下。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迅速逼近,又从门口跑过,渐渐远去。
黑暗中,苏云岫剧烈地喘息着,惊魂未定,努力想看清救她的人。这里似乎是一个狭窄的灶披间(厨房),弥漫着淡淡的油烟和食物霉变混合的气味。
“是你?”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苏云岫终于勉强看清对方——竟然是那个在仁济医院配药室门口,被沈曼笙用药品车撞到的年轻护士!她此刻换了一身普通的碎花棉袄,脸上还带着惊惧,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和焦急。
“快!从这边走!他们很快会回来搜查的!”年轻护士不容分说,拉着苏云岫穿过灶披间,推开另一扇门,进入一条更加黑暗、堆满煤球和杂物的走廊。
“你为什么救我?”苏云岫一边跟着她快速移动,一边急切地低声问。她无法信任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甚至可能因她们而受到牵连的医院护士。
年轻护士脚步不停,声音急促而微弱:“是……是沈姐……之前在医院混乱的时候,她塞给我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边缘锐利的翡翠平安扣碎片(正是苏云岫那枚耳钉破碎后的一部分),“她说……如果看到一个拿着同样碎片的女人有危险,就尽量帮一把……我刚好下班路过那边,看到你被‘黑狗’盯上了……”
沈曼笙!竟然是她!在自身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她竟然还为自己留下了这样一个后手!苏云岫鼻尖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沈姐她……怎么样了?”苏云岫哽咽着问。
年轻护士摇了摇头,眼神一黯:“不知道……当时太乱了,枪都响了……我趁乱跑出来的……”她推开走廊尽头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从这里出去是宁波路,你快走!一直往南,别回头!”
门外是一条人流量稍少的小街。苏云岫知道自己不能久留,重重握了一下年轻护士的手:“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珍就行。”年轻护士快速说道,又补充了一句,“小心点……最近医院里……不太平。”她意有所指地看了苏云岫一眼,旋即迅速关上了门。
苏云岫将“阿珍”这个名字和那份恩情牢牢记在心里,不敢耽搁,立刻融入街道人流,向着南边快步走去。她不敢直接回葛妈小楼,怕有尾巴跟踪,只能不断绕路,反复确认是否安全。
经过一个报摊时,她无意中瞥见今日的报纸头条,巨大的黑字标题如同重锤砸在她心上:
《稽查处魏处长昨夜遇刺身亡!疑为□□报复!》
《保密局陈处长宣布全面接管治安,誓肃清残敌!》
魏坤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是陈默群杀人灭口、吞并势力?还是……其他方面的报复?或者是……“惊蛰”动手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局让原本就混乱的形势更加波谲云诡!陈默群的权力无疑更大了,这意味着搜捕和镇压会更加疯狂!
苏云岫感到一阵寒意。她压低头上的破帽子,加快脚步。
当她终于有惊无险地绕回到葛妈小楼附近时,已是午后。她极其谨慎地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用暗号叩响了后门。
门迅速打开,小顾焦急的脸出现在后面,看到她安然返回,明显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地望向她身后。
“没人跟踪。”苏云岫闪身进去,哑声说道,疲惫几乎瞬间将她击垮。
“怎么样?成功了吗?”小顾急切地问。
苏云岫靠在墙上,摇了摇头,将外滩的经历、被追踪、被阿珍所救以及魏坤的死讯快速说了一遍。
小顾的脸色随着她的叙述越来越沉。“也就是说……‘听风者’可能根本没出现,或者我们根本认不出来?汇丰银行那个窗户……也无法确定?”
“无法确定。”苏云岫疲惫地闭上眼,“但我们没有时间了。魏坤一死,陈默群下一步的动作只会更狠更快。林晚和‘惊蛰’的危险每一秒都在增加。”
“那怎么办?”小顾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苏云岫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本笔记本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大脑在极度疲惫下强行运转。
“也许……我们思路错了。”她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我们总想着如何警告‘惊蛰’避开陷阱。但如果……陷阱已经布下,无法避开呢?”
小顾疑惑地看着她。
“陈默群想用林晚钓‘惊蛰’。”苏云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如果‘惊蛰’注定会被钓,或者……他已经在那张网附近,无法脱身……那我们能做的,也许不是阻止他上钩,而是……”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亮得骇人:“而是趁着他被钓起、吸引住所有注意力的那一刻,把鱼饵抢走!”
小顾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强攻医院?救林晚?这太疯狂了!那是龙潭虎穴!”
“是龙潭虎穴,也是唯一可能的机会!”苏云岫语气斩钉截铁,“陈默群的重兵必然布置在西药库和‘惊蛰’可能出现的区域。如果‘惊蛰’真的出现并暴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过去!三楼特需病房的守卫可能会出现短暂的松懈!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成功率低得可怜,几乎等同于自杀。但就像她之前决定去外滩一样,这是绝境中唯一能看到的一丝缝隙。
“我们需要帮手……需要武器……需要详细的地图和人手……”小顾喃喃道,觉得这个想法实在过于天方夜谭。
“帮手……”苏云岫的目光再次投向里间昏迷的老曲,和一直沉默听着他们说话的葛妈。“钱老留下的,不会只有这一个地方和一本笔记本。葛妈,老曲昏迷前,除了‘听风者’,还说过什么吗?关于……还能找谁?”
葛妈浑浊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努力回忆。她走到墙边,摸索着,竟然从一块松动的砖后,又取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着的物件。
那不是什么武器或地图,而是一枚看起来十分古老、边缘已经磨损的铜质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和一个模糊的“漕”字。
“老曲前几天神志还清醒点时,塞给我的……说如果到了万不得已、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拿着这个,去十六铺码头‘福源记’鱼档,找一个叫‘罗五爷’的人……也许……能换条生路……”葛妈将令牌递给苏云岫,语气不确定,“他说……这是很多年前的老关系了……不知还管不管用……”
十六铺码头?鱼档?罗五爷?漕帮??
苏云岫握住那枚冰冷沉重的令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钱益民竟然还留下了这样一条与江湖帮会联系的暗线?!在官方力量几乎完全被敌人掌控的当下,这些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或许真的能提供一丝意想不到的助力?
但这同样是一场赌博。江湖势力鱼龙混杂,唯利是图,这枚多年前的令牌还能有多少情面?对方是助还是坑?完全未知。
前路似乎每一条都布满荆棘,每一条都通向未知的险境。
苏云岫紧紧攥着令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外滩钟声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而眼前,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更加艰难的抉择。
危机已迫在眉睫,容不得丝毫犹豫。她看向小顾,眼神沉静如水:
“准备一下。我们去十六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