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他们周而复始 第6章 每个人都应该有的天赋到底在哪里

王梓琪从前应该能称得上是“喜欢”画画的。

但当她需要用画画来考取大学的时候，每动一笔都变得相当痛苦。

深夜从画室里出去透口气，回去的时候总会被里面污浊的空气臭到无法呼吸，然后变得不能理解自己之前是怎么在里面呆的下去。

可无论如何，画室的老师当然不会满意。

王梓琪从自己的练习之前挪开，一般不怎么敢看老师紧锁着眉头的脸，但能清晰地听到老师似乎越来越愤怒的笔触。

“这里教过你多少次了，为什么不能按我说的来，不是跟你说过下笔前要先想好。像你这样一直闷着个头画，但画来画去都一个样，有什么用，你跟我说说，有什么用？”

等老师离开之后，王梓琪会对着被老师改得面目全非的画发一会儿呆。

然后投入进下一次练习里。

“没关系的，学艺考美术，你的汗水和努力不会骗你，不像物理，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嘛，艺考打分有自己的规则和模版的，练好基本功，多刷点模版，考上xx美院不成问题。”

懂行的人当时是这么和她的父母说的。

是的，没错的，但只是还需要你在动笔前先想好。

王梓琪也诚实地努力想着。

但是怎么才算想好呢。

现在动笔的话能画好吗？

如果认为自己已经想好了，但最后又是原地踏步该怎么办呢。

想到最后，王梓琪居然无法动笔。

但又不能不动笔，因为拖的时间太长，画室的老师会开始鼓励她：

“不要害怕下笔，我知道你们画画最难的是开始，但你不动笔，你怎么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呢？不动笔，你只能得到零嘛，所以不要拖，不要浪费时间，好吗姐姐？”

然后，

王梓琪发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循环里。

“动笔之前要先想好！”

“不要害怕动笔。”

“动笔之前要先想好！”

“不要害怕动笔。”

“动笔之前要先想好！”

……

如果想跳出这个怪圈，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放弃艺考。

可这又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就是大众刻板印象里“因为学不会文化课才去学艺术”的典型。

说起来走正常文化课道路的时候，她的处境确实也没有比现在更好。

“这个孩子挺努力的，就是心理太脆弱了，发挥不太稳定啊。”

“要找对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不要自己闷着头往前冲。”

“你觉得假装努力很好玩吗？年纪排名退了几百名！啊？几百名！”

随着她的成绩呈现波浪形下降，老师对她的评价也如上所述地直线下跌。

对于老师的指责，王梓琪不敢反驳，因为排名确实的下降压得她太重了，重得她不敢为自己说辩解的话。

所以她才会无比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每天都拼命地向前跑，每天都拼命地想找准方向，每一天都累得要达到极限了。

可为什么甚至离目标越来越远。

每到这种时候，画画是她能唯一暂时逃避的地方。

削一削铅笔，松一口气，伏在桌上暂时什么都不用想。

因为是被父母从小培养的爱好，所以画画也不像发呆那样会被他们训斥。

所以与其说是画画，不如说她只是在发呆而已。

这也就导致高一上学期时除去班级的黑板报这个必须完成的任务，王梓琪其实没画完过什么画。

毕竟高中生的时间太紧了，好在她画画也不在意结果，所以倒没什么关系。

但她这点小小的才能还是被班主任注意到了：

“哦，所以这孩子是从小就学画画的是吗？”

“哎呀，那挺好的，那你们夫妻俩有没有考虑过以后让她走艺术道路啊？”

“主要是她现在这个成绩……当然，我肯定还是鼓励孩子们走文化课升学啊，但是既然从小学画画，我就是想说她走艺术升学的几率是不是更大。当然选择权肯定在你们啊。”

她的父母选择了让她走美术道路，毕竟：

“你不是从小就喜欢画画吗？虽然搞美术的都挺那什么的……但能把自己的爱好当成未来的工作不是很幸福吗？多少人一直做着自己讨厌的工作就过完了一生。”

明明应该是没错的。

她一直喜欢画画，因为从小练习，所以在原本的同学中间也算得上擅长。

虽然她人缘不怎么样，但在班里，一提到会画画的人，所有人都会转过头去看她。

看上去去走艺考的道路，考上一所美术大学也是理所应当。

但艺考培训机构里尽是她这样的人：

不论是因为什么，但从小就喜欢画画，之前接受过一定程度的专业美术教育，一直被认为是“有天赋的”。

到这时候，王梓琪才恍然大悟：原来艺考是要和这群人争来争去！

在一群走文化课的同学中间画的不错有什么用呢？甚至仅凭这个就决定改换门庭，去学美术，这不是太武断了吗？

父母凭什么认为在文化课上平庸的自己，在美术上就不是呢。

但王梓琪那时候不敢打断父母做的美梦。

她的成绩已经让父母失望太多次了，如果连“从小就擅长美术”的光环也戳破的话，那她就只是一个常见又差劲的垃圾小孩而已。

所以她一直说服自己忍耐下去，甚至压下心中的不安乐观地憧憬着：

莫非我真的是美术上的天选之才也说不定！

所以她一直忍耐，一直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掉进洞里，看不到任何未来，想悬崖勒马早就为时已晚。

高三了呢，已经到这个时候了……马上就是艺考，已经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难道要这个时候告诉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根本不喜欢美术，也根本不可能考的上美术学院。

如果非要这么说出口。

那和让她去死，也没什么区别。

“该死的凭什么是我！”她把那幅老师贴起来的画撕扯掉，丢进画室的大桶里。

或许她想撕碎的其实是画的完成者。

为什么要让她见识到美术上真正的天选之子是什么样子？

她本来能在黑暗里挣扎，为什么非要让她看见能闪瞎人眼的大功率探照灯，还是内置语音“老娘是天才”循环播放的那种。

天才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能伤到她。

比方说，王梓琪拼尽全力也扒拉不上的美术学院，在林天子那里甚至称不上是保底选项。

“这孩子最次也能上xx美院，不那么浪，听话一点稳上oo美院。”这是所有老师和学生的共识。

王梓琪能听到她和她的小团体们开的玩笑：

“哎哟，皇帝姐，您要不现在提前去拍张半身照吧，我看黄老师也挺迫不及待想把您考上o美的照片贴出去的，虽然你还没考。”

“去你的，考上美术大学有什么用，出来不还是找不着工作。”

但这种玩笑话，王梓琪无论如何也没资格说。

因为她真的考不上美术大学。

“原来像我这种人就是陪跑选项啊。”彻底意识到这一点，王梓琪更加无法释怀。

那之前吃的苦都算什么呢？因为文化课太辛苦，所以想讨巧去走本以为更轻松的道路。

结果发现甚至是在更深的地狱里挣扎，又后悔不已，觉得如果当初还是走文化课就好了。

那不就是什么都不擅长，又笨又只想做轻松的事，到头来什么苦都没少吃，还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吗？

……她居然是这样的蠢人吗？

“去死去死去死！”现在是周六晚上的凌晨，画室里的夜猫子同学们需要回一趟学校，所以王梓琪难得找到一个画室没人的空当。

像被蛊惑了一样。

她不由自主把被老师贴起来当作学习参考的优秀练习撕个粉碎。

她喘息着，蹲在地上，没有哭，但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她又慌乱起来。

为什么会做这种事……？要是被别的人发现的话……

慌慌张张的，她试着把撕碎的素描捡起来藏进自己包里。

因为心里有鬼，黑漆漆的画室里也像是有鬼存在一样可怕。

心里想着必须赶快逃跑，但指望画室的同学把东西好好放起来是不可能的，通常只有老师要求清出大块地板好把所有人的画铺开比较的时候，画室才看起来整齐一些。

王梓琪显然没赶上好时候，摸黑跑路的下场就是立刻被绊倒摔在地上。

但她并不觉得痛，因为有倒霉蛋垫在她的下面充当了人肉缓冲带。

借着微弱的月光，王梓琪立刻看清了倒霉蛋的脸。

本来想装作不存在的林天子也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实说，林天子没想过会有同学讨厌自己讨厌到了会对着她的画喊“去死”，还把她的画撕碎的程度。

要是刚才没醒过来就好了，她后悔不已。

这就是在画室睡觉的下场！

犹豫着，她小声地开口：“那个，你没摔着吧？我……”

不等她说完，王梓琪就从她身上爬起来，一言不发冲出了画室。

她没有任何才华，甚至连善良都没有了。

又愚蠢，又坏，如果她不是她自己就好了。

如果林天子是自己的话，她永远都不会让父母失望，也不会通过伤害别人来泄愤。

如果她是林天子就好了。

在那个课间的午后，她的愿望也得到了回应。

少女的笔下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从画中走出的怪物，她对祂们下令：

把林天子带到我的身边。

我必须要成为她。

……或者由她来成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