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好似早已容纳不下他们小小的一家人,竭尽所能地将其驱赶。
卫文彬和妻子商议,最终决定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江城去。江城那方残存的老屋瓦片,成了他心中唯一能想到的、抵御现实凄风苦雨的脆弱堡垒。
离开榕城的前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黏稠的离愁。
卫文彬收拾着最后一点零零散散的小物件,目光却无意间扫过窗边,看见小风吟正踮着脚尖,小小的身体几乎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小小的面庞被夜色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剪影,但她坚定的目光却穿透了沉沉暮霭,死死钉在巷子尽头那片更深的黑暗里,仿佛在执拗地搜寻着那些早已消逝的光点。
“小风吟?”卫文彬放下手中的杂物,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到小风吟,“在看什么呢?”
小风吟没有回头,只是目光凝滞,依旧望着窗外巷口的方向。
卫文彬知道,那是码头的方向,他悄悄靠近小风吟,蹲下身来,凑在风吟耳边,试探性地问:“风吟,是……又想去……看海了吗?”
小风吟猛然回头,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复杂的意味,那强烈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她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急切:“想!我想去!”
没有多余的话语。
卫文彬推着那辆陪伴了他多年的“老伙计”,载着小风吟往巷子尽头走去。父女俩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好似融入了榕城潮湿而咸涩的夜色里。
月光下的海,不再是小风吟记忆里那片充满欢愉的蔚蓝乐园。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低沉而单调的呜咽,像一首永无止境的挽歌。
她松开父亲温热却已不复有力的手,慢慢地走向浅滩。海水依旧带着凉意漫过脚踝,但那触感却不再新奇,反而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迟暮般的沉重。
她没有像从前那样肆意奔跑、拍打水花,小小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着,眼神里透露出一层更深的、与年龄不符的茫然与不舍。她像一只被网住的鱼,徒劳地挣扎,连脚步都带着一种迟滞的、不属于孩童的疲惫。
她缓缓张开双臂,安静地、近乎凝滞地伫立在潮湿的沙滩上。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如同无数冰冷的手指,穿过她单薄的衣衫,撩起她的发丝,试图钻进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缝隙。她闭着眼,仿佛周遭的一切——海浪声、风声、远处模糊的灯火,都与她无关。
那一刻,她不像是在感受海风,更像是在用身体承接这世间所有无声的离殇。
卫文彬没有上前打扰。
他倚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静静地望着女儿单薄而倔强的背影。
月光将他佝偻的脊梁投射在沙滩上,拉出一道扭曲而疲惫的阴影。
他下意识地摸索着口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支同样皱巴巴的香烟。“嚓”的一声,打火机微弱的光焰短暂地照亮了他布满愁纹的脸和那双曾经执笔、如今却布满粗粝老茧的手。
卫文彬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喉咙发紧,却固执地、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橘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他心头那点即将被彻底吹熄的微光。
在卫风吟的记忆里,父亲身上从来都只有粉笔灰和书卷的淡淡气息,这股辛辣刺鼻的烟草味,是何时、又为何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那袅袅升起的青灰色烟雾,是被生活压榨出的叹息,还是无处宣泄的苦闷?
烟气尚未散尽,小风吟已默默地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她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没有再看一眼身后那片在月光下起伏的、泛着冷光的黑色海面。
曾经,她觉得大海是这世上最美的、最自由的所在。
但此刻,这片海,连同它承载的所有记忆——初识的懵懂新奇、无忧无虑的嬉戏,以及此刻这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离别,都像一块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
她好似,再也不愿看这片海……
沧海桑田,不过一瞬之间;潮汐未改,只是物是人非。
沧海桑田,不过一瞬之间;潮汐未改,只是物是人非。
当时写着写着就想到了,就是感觉变化真的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文中的榕城就是福州,我小时候在那里住过,只是和卫风吟一样,我后来转学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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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