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时候,艾雪才终于到了家。
学生总算是找到了,手机里的群消息这才消停了下来,无外乎都是关于今天学生逃学的通报批评和反思教育。
艾雪头疼欲裂。
微信里的消息太多了,到处都是99+的提示。
只有一条提示最简单,那是新加的好友。
点开消息,是男生发来的:
「学生找到了,你安心。」
之前两人提出分开找,艾雪还没来得及看消息,就已经被一堆事缠住了。
没想到学生还真被男生找到了。
他的头像很简单,一只橘猫的背影,抬头望着远处的蓝天。
艾雪点了头像进去,三天可见的朋友圈空空如也。
Nebula,他的微信名。
相比自己的“雪花压我胖三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本想表达谢意,可打了半天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竟然抱着手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星子很快也沉入了漆黑的夜里,窗外草丛中的蛐蛐开始了夜的狂想曲。
夏季的夜晚沉闷又迅速,它将黑夜带走得很快,以至于让人总有一种睡不饱的错觉。
晨光熹微的时候学校操场上已经开始了晨跑,一部分学生认真跑操,还有一部分眼尖地瞧见了教导主任发黑的脸。
焦老师45岁,正是中年男人最具威严的年纪,以他为中心,旁边站着的是高二班班主任于秀华,年级主任张科,科任老师艾雪,还有昨晚帮忙找人的一干老师。
中间站着的,就是昨天逃学的学生。
焦主任川字眉紧锁,一张脸发黑,对逃学者进行着批评教育:
“你说,你为什么逃课?”
“出去散散心。”
“散心?你听听你这个理由,还像话吗?!”
男生表情平淡,不反驳也不辩解,低着头听着焦主任的训斥。
他个子高,一圈老师围着他批评的时候,还得抬起头来,艾雪觉得这样的画面有几分好笑。
特别是焦主任,骂到最后不得劲,将人拉到操场主席台边,自己站在台阶上,终于能“平起平坐”骂一下了。
焦主任批评完,班主任于老师接着批评。
男生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艾雪也只能晒着太阳耐着性子等着,毕竟这事挺重要的,作为参与者,她还是需要站在这里看一下结果。
于秀华语重心长的教育,和焦主任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艾雪瞧着男孩子还是一脸的平静和不在乎。
看来是有点棘手,这样的孩子光是批评教育是不够的,还得好好谈一谈,弄清楚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日头越发大了,大家脸上也滚落了汗珠。
“主任,我能和这位同学谈一谈吗?”
她的声音温暖又有力量,没有任何锋芒,仿佛云烟一样,软软绵绵。
男孩子抬头看着她。
他额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滴落了下来,汇入了秘流涌动的草丛当中。
焦主任看这学生竟然抬头有反应了,也收起了自己的说教。
“好,艾老师,那你就和他谈谈,我们先走。”
嘱咐完,焦主任又朝着男生道:“你好好反思,根据你的表现,处分下午就会有结果。”
目送完其他老师,艾雪撑开了伞,天青色的伞面将炙热的阳光隔绝,终于让人获得了方寸之间的凉意。
他太高了,艾雪只能把手伸直,高高举起伞来。
男生跟着艾雪穿行在操场上。
忽地一下,艾雪手里空了,她转过头,男孩子漫不经心地将伞握在自己手中。
还蛮有爱心,尊重老师的。艾雪默默给他在心里点了一个赞。
除了教室里的书声琅琅,校园其他地方静悄悄的,艾雪带着男生来到校园里的奶茶店里,两个人找了一个临水的座位坐下。
“想喝点什么?”
艾雪笑道:“随便点,老师请客。”
男生沉默半晌,盯着艾雪拿着菜单那圆润的指尖。
“和你一样。”
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压过的嗓音,微微颤动。
艾雪也不介意他的回答,转头点了两杯香草味的奶茶和一份三明治,她注意到男生唇色发白,可能并没有吃过早餐。
温热的面包片包裹着香浓的芝士,让他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胃部的温热也让他舒服了不少。
此时艾雪的眼里,这学生已经从一只倔强的哈士奇变成了温顺的萨摩耶了。
她喝了一口奶茶,慢慢问道:“焦主任说了那么久,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纪承楷。”
艾雪顿了一下,这名字她熟,就是即将接手二班的学生,还有那篇早恋嫌疑文章的作者。
她心里一下子飞过了八百种想法,分析着他逃学的原因。这
孩子她听班主任于秀华提起过,成绩不错,人品也不错,一直都安分守己,这次的逃学实在是太过突然。
综合那一篇早恋文章,艾雪觉得极有可能是为情所困。
“纪同学,你刚说出去是想散散心,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眼睛澄澈,瞳孔里倒映着纪承楷的模样,那样的关切做不得假。
奶茶店的冷气开得刺骨,艾雪看着对面男生将柠檬片咬出锯齿边缘。
他说话时指尖轻叩橡木桌面,节奏像教堂唱诗班的节拍器:“张老师说我的竞赛资格被取消了。”
艾雪注意到他校服领针别着枚孔雀胸针,金属光泽在冷气中泛着冷意:“纪律手册第17条明确规定……”
“您不用背条文。”纪承楷笑着打断,他的拇指摩挲着茶杯上的校徽花纹。
“上周生物实验室的监控拍到我往培养皿里倒了一些东西,对吧?”
艾雪想要接他的话,先安抚住他的情绪,然后告诉他自己可以帮他。
但纪承楷却忽然倾身向前:“艾老师。”
他的语调温柔了下来:“其实我只是倒了一点纯净水进去。”
艾雪闻到他袖口飘来的雪松香里混着极淡的血腥气。
男生扯了扯不舒服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新鲜的烟疤,形状像枚未完成的问号。
她蹙眉,这学生状态有些不对劲。
“纪承楷,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和主任说一下,让你重新参加竞赛。”
“老师”他笑起来,打断了她的话语。
他的指尖很自然的将艾雪的眉头抹平,留下淡淡的余温。仿佛见不得别人难过。
有些僭越的举动。
但她来不及介意。
“去年教师节焦主任收了我爸一百八十万赞助费,今年我妈说要捐一栋教学楼和游泳馆……”
她看见男生喉结剧烈滑动,校裤口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着陌生号码。
“所以艾老师,我要是想参加比赛,就不用劳烦你了。”
是不用劳烦了,艾雪窘迫地笑了笑,这孩子家里都不知道有多少矿,用不着自己这拿仨瓜俩枣的人了。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对面裤兜里疯狂震动的手机。
纪承楷接了电话,除了沉默地聆听之外就只回复几句嗯和知道了。
虽然两人隔着一张小圆桌的距离,但艾雪隐隐听到了责骂的话语。
电话持续了十五六分钟。
连坐在对面的艾雪都感受到了电话那端传来的压抑和沉闷。
艾雪只能静静喝着自己的奶茶。
香草的味道充盈在口腔里,缓解了一些不适。
她隐隐感觉到了纪承楷逃学和破坏生物实验,或许和他的家庭有关。
可是身为一个小小的老师,她除了和家长进行沟通外,她又怎么有能力去改变那样一个家庭?
纪承楷挂完电话的时候,看到愁容满面盯着自己的艾雪。
他挑眉:“艾老师这是觉得我是个棘手的学生?”
“没有,我只是在想怎么帮你。”
“友好的抱我一下就可以了。”
“唉?”
“开玩笑的,艾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