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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抵达的台风眼 第7章 海岸

作者:常俞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7-01 16:26:29 来源:文学城

雨后的清晨总是带着咸腥的气息,海风裹挟着昨夜风暴的余威,轻轻掀动着警戒线上的塑料布。

林冉站在灯塔废墟前,手里紧攥着陈屿留下的那本黑色日记本。

她今天特意请了假,穿着陈屿最喜欢的那条杏色连衣裙——他说这颜色像极了尚雾高中时用的那支荧光笔。

施工队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远处抽烟,时不时朝这边瞥一眼。林冉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自从报纸刊登了修正后的报道,这座废墟突然成了城中热议的话题。有人感动落泪,有人嗤之以鼻,更多人则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两个濒死的男人在台风夜里相拥长眠?

日记本的边缘已经有些卷边,林冉小心地翻开最后一页。那是陈屿在同学会前夜写下的:

“明天就要见到尚雾了。十四年,五千一百一十天。我 rehearsed 过无数种开场白,却不知道该用哪一个。也许什么都不用说,就像高二那年我们在器材室,他递给我一颗薄荷糖,我接过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茧。那时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震耳欲聋。”

一滴泪水砸在纸页上,林冉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晕开了钢笔的字迹。她想起陈屿确诊肝癌那天的情景——他盯着CT片看了很久,突然笑出声:“这下终于有理由去找他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林冉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警戒线外。他约莫四十出头,穿着皱巴巴的卡其色风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您是...林护士?”男人犹豫地开口,“我是《晨报》的张明,之前给您发过邮件。”

林冉下意识抱紧了日记本。这个记者就是最初把尚雾和陈屿写成“殉情同性恋”的那个人。

“我知道您不想接受采访,”张明急忙补充,“但我找到了一些东西...关于尚雾的。”

他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林冉接过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照片上是十七岁的尚雾和陈屿,**着上身站在灯塔螺旋楼梯上,对着镜头做鬼脸。尚雾的锁骨上有个新鲜的“C”字刻痕,陈屿的脖子上则是“S”,两人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全世界的苦难都与他们无关。

“这是...”

“在陈屿父亲的老宅找到的。”张明压低声音,“夹在一本案情记录本里。还有这个。”

他又拿出一份文件。林冉只看了一眼就倒抽冷气——那是一份伪造的HIV阳性检测报告,患者姓名赫然是“尚雾”。

“那个老警察...”张明咬牙切齿,“他不仅拆散了他们,还让尚雾以为自己得了绝症。”

林冉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她踉跄着扶住残存的灯塔墙壁。那些陈屿醉酒后含糊提起的片段,那些尚雾信中语焉不详的暗示,此刻全都串联起来——2009年冬天,尚雾确实买好了回国的机票,却在登机前收到了那份伪造的检测报告。

“还有更糟的。”张明递给她一封信,“这是在尚雾母亲遗物中找到的,没拆封。”

信封上的邮戳显示是2011年,来自悉尼。林冉颤抖着拆开,里面是陈屿的笔迹:

“尚雾:

我去了墨尔本,找到你住过的公寓。房东说你搬走了,但留了个铁盒给我。里面是那把圆规,和我送你的所有明信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联系我,直到今天遇到你母亲的老同学...她说你HIV阳性?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求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信纸突然被风吹走,林冉想去抓却扑了个空。她蹲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太平洋,还有精心编织的谎言和误会。

“我想写一篇真正的报道。”张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是猎奇,不是煽情,就讲一个关于时间和错过的故事。”

林冉抬起头,发现这个中年记者眼里闪着泪光。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也...”

“我妹妹。”张明苦笑,“十年前跳的海。她女朋友后来给我看了日记...和我妈烧掉的那些信。”

远处传来汽笛声,一艘货轮缓缓驶离港口。林冉想起陈屿说过,尚雾最喜欢听这种声音,说像是远方传来的呼唤。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

“我可以给你看陈屿的日记,”她轻声说,“但有个条件——报道里不要用‘殉情’这个词。”

张明郑重地点头:“他们不是自杀,是重逢。”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墙面的刻痕上。林冉走近那行“S&C = 1998 - 2028 / 直到世界尽头”,突然注意到等号下面还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是有人想刻什么却没了力气。她俯身细看,发现那是个未完成的心形,只刻了左边一半。

“这是...”

“昨天清理现场时发现的。”一个工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被血迹盖住了,雨水一冲才显出来。”

林冉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那道弧线。她想起陈屿临终前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如果找到尚雾,告诉他,我等到了我们的三十岁。”

风突然变大了,掀起地上的沙砾。林冉转身时,看见张明正对着那面墙鞠躬,姿势笨拙却真诚。更远处,几个年轻人站在警戒线外,手里拿着白色的花束。

“从昨天开始就有人来,”工人挠挠头,“大多是些小年轻,也有几个老太太。有个穿校服的丫头哭得可凶了,说是什么...灯塔恋人?”

林冉望向海面。阳光下的海水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蓝,就像陈屿日记里描述的那个夏天——1998年6月29日,两个少年在废弃灯塔里交换了人生第一个吻,远处货轮的汽笛声盖过了心跳,却盖不住那句没说出口的“我爱你”。

“不是灯塔恋人,”她轻声纠正,“是尚雾和陈屿。”

回到医院后,林冉直接去了儿科病房。护士站的跳跳糖罐子还放在老地方,她抓了一把塞进口袋——这是陈屿生前最爱偷拿的“违禁品”。走廊尽头,她最好的朋友苏晴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测体温。

“今天怎么样?”林冉问。

苏晴摇摇头,压低声音:“肝功能指标又恶化了。”

病房里,八岁的婷婷正盯着窗外发呆。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苍白的脸上立刻绽放笑容:“林阿姨!陈叔叔今天不来吗?”

林冉在病床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跳跳糖:“陈叔叔去很远的地方了。但他让我给你带这个。”

“是和那个漂亮叔叔一起去的吗?”婷婷眨着大眼睛,“上周陈叔叔在这里陪我时,手机屏保就是那个叔叔的照片。他说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林冉的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一个月前,陈屿坐在这个位置给婷婷讲故事,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保是尚雾十七岁的照片——那是陈屿唯一拥有的影像,他设了密码,从不给人看。

“对,他们一起去的。”林冉摸摸婷婷的头发,“现在他们再也不疼了。”

下班后,林冉去了陈屿的公寓。房东已经准许她来收拾遗物,但推开门时,她还是感到一阵窒息——一切都保持着主人最后离开时的样子。床头柜上摆着止痛药和肝癌靶向药,衣柜里挂着那套参加同学会的西装,书桌上摊着写了一半的辞职信。

林冉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在床底下的一个鞋盒里,她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几十张往返澳洲的机票存根,最早的是2009年12月——正是尚雾收到伪造检测报告的时间。最近的一张是半年前,登机牌背面写着“最后一次尝试”。

手机突然震动,是张明发来的消息:“报道明天见报,主编给了头版。另外,我在警局朋友那里看到尚雾的遗物清单,有个细节很奇怪——他钱包里有张陈屿婚礼的照片。”

林冉怔住了。她翻出陈屿的相册,果然发现婚礼影集里少了那张迎宾照。照片上陈屿站在酒店门口,笑容僵硬,眼睛却看向画面外的某个点——现在她知道那是什么了。

夜深了,林冉坐在陈屿的书桌前,翻看他收集的所有关于尚雾的资料:澳洲华人报纸上不起眼的寻人启事剪报,墨尔本大学校友录的复印件,甚至还有尚雾母亲讣告的打印件。每一份资料上都用红笔画了圈,旁边是陈屿密密麻麻的笔记。

最下面压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若我死后找到尚雾,请转交”。林冉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打开。这不是给她的信,就像尚雾背包里那些信不是给世界的一样。有些话,只属于两个人,哪怕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清晨,林冉带着一束白色马蹄莲回到灯塔废墟。让她惊讶的是,墙前已经放满了鲜花和纸条,甚至还有几罐跳跳糖。那行刻痕被人用红漆小心地描了一遍,未完成的心形也被补全了。

她蹲下身,将花束靠在墙边,突然注意到砖缝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拨开沙土,她发现是一枚银戒指——正是尚雾一直戴着的那枚。内圈刻着“SW?CY 1998”,已经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清。

“原来你在这里...”林冉将戒指轻轻放回去,用花瓣盖住。让他们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这座灯塔吧,就像那行刻痕,就像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海风渐强,吹散了地上的花瓣。林冉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年轻人的声音:“你看,我就说那个报道是真的!他们真的在这里刻了字...”

她没有回头,只是摸了摸口袋里的跳跳糖。在儿科病房,还有个孩子在等这个故事的美好版本——关于两个叔叔如何在另一个世界重逢,如何再也没有病痛,如何永远在一起。

而真相,就让它随着潮起潮落,永远封存在这座面朝大海的残墙里吧。

毕竟有些爱情,连死亡都无法终结;有些记忆,连时间都无法抹去。

灯塔的铁质旋转楼梯在风中发出垂死的呻吟,尚雾仰头看着穹顶裂缝间漏下的星光。陈屿的呼吸贴在他后颈,带着肝癌患者特有的酸腐气息,却让他想起1998年那个夏夜——他们在同样的位置分享同一包跳跳糖,砂糖粒在舌面上炸开的触感像极了初吻时的心跳。

“还剩三级台阶。”尚雾用肘关节轻碰身后人,“当年你背我上来时数的。”

陈屿的婚戒硌在他肩胛骨上,冰凉的金属陷入皮肉。那枚戒指现在松垮地挂在无名指上,原本戴戒指的地方有一圈苍白痕迹,像道隐秘的枷锁。“现在换你背我了。”陈屿的笑声里带着血丝,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侧脖颈——那里曾有个用圆规刻下的“S”,如今只剩激光祛疤后的粉红瘢痕。

尚雾摸出铁片在墙上刻下新一道划痕。生锈的金属刮擦水泥的声响中,他听见陈屿从西装内袋掏出药瓶的动静。靶向药和止痛片混在一起哗啦作响,像海潮冲刷碎石滩的声音。

“别数了。”陈屿突然抓住他刻字的手腕,“我知道还剩多少。”

药片被咬碎的苦味在狭小空间里弥漫。尚雾转身时,陈屿的额头正抵在他锁骨凹陷处,那里积着未干的雨水。三十岁男人的发旋与十七岁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些刺眼的白发,像是有人往黑芝麻糊里撒了一把盐。

“你爸...”尚雾的指尖悬在陈屿右臂内侧的疤痕上方,那些平行排列的凸起在月光下像钢琴键。

“警棍打三下,电击五次。”陈屿的虎牙刮过他锁骨,“最后这个是烟头,因为我在审讯记录上写了你的名字。”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褪色的“Eclipse”纹身,“覆盖这个伤疤时最疼,纹身师说我在流血泪。”

尚雾的肺部突然痉挛,咳出的血沫溅在陈屿敞开的胸口,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陈屿用婚戒接住一滴,银圈里顿时盛满暗红。“比当年你在我脖子上流的血颜色深。”他转动戒指,血珠顺着铂金表面滑落,“医生说肿瘤破裂时就这样。”

远处海面传来货轮鸣笛,与记忆中的频率完全一致。尚雾想起高三那年冬天,他们在淋浴间偷偷□□,热水器突然故障,冷水浇下来时陈屿把他按在瓷砖墙上,背后是冰冷的,贴着他的胸膛却是滚烫的。此刻防水布下的积水同样刺骨,但陈屿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衬衫传来,像即将熄灭的余烬里最后一点暖意。

“形婚。”陈屿突然说,无名指上的戒指滑落进积水里,“她叫林冉,是肿瘤科护士。”他摸索着从西装口袋掏出皮夹,透明夹层里是张折叠的纸条,“帮我演了三年戏,条件是每周给她女友的病房送向日葵。”

尚雾展开纸条,上面是陌生的女性笔迹:“他化疗呕吐时喊的是你的名字”。字条边缘有反复折叠留下的裂痕,像是被人展开又收起过无数次。他突然想起同学会上那个穿杏色连衣裙的女人——她给陈屿整理领带时,指尖根本没碰到他皮肤。

“现在信了?”陈屿的犬齿咬上他耳垂,和十七岁那年一样不知轻重。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尚雾尝到他牙龈出血的铁锈味,尝到靶向药的苦涩,尝到某种更深邃的、类似海底火山喷发后的矿物质气息。这个吻像场微型战争,双方都在对方口腔里留下带血的印记。

防水布突然被狂风掀起一角,暴雨直接浇在两人交叠的身体上。陈屿的定制西装早成了破布,尚雾的牛仔夹克也褪色成苍白。现在他们终于平等,都是被病痛和时光摧残得千疮百孔的躯壳,在台风眼里瑟瑟发抖的流浪动物。

“墨尔本...”尚雾的牙齿打颤,“我去了七次达令港...”

陈屿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他抓起尚雾左手按在自己腹部的刀疤上——那是肝癌手术留下的,蜈蚣般的缝合痕迹。“第一次手术醒来,我听见护士说‘肝移植存活率’...”他的指甲陷入尚雾手腕,“当时就想,要是能买到你的肝...”

尚雾突然暴起将他按在墙上,膝盖顶进他双腿之间。陈屿的肋骨硌得人生疼,但疼痛此刻成了最鲜活的确认——他们还活着,至少在这一秒。生锈的铁片在争抢中掉落,在水泥地上弹跳着发出清脆声响。

“2009年12月25日。”尚雾咬着他喉结质问,“墨尔本暴雨,你在哪?”

陈屿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摸到尚雾无名指上那圈淡白的戒痕——不是婚戒,是长期佩戴某种医疗器械留下的。“圣文森特医院急诊科。”他的拇指按在尚雾掌心,“护士说你HIV阳性拒绝见我,我不信,在停车场等了三天...”

尚雾的咆哮被咳嗽打断,血块喷在陈屿敞开的衬衫前襟。2009年冬天,他确实因肺炎入院,却从未见过任何访客。现在他明白了那张伪造的检测报告如何成为完美的牢笼——它让两个囚徒在相邻的牢房里互相呼唤,却听不见彼此的回音。

陈屿突然撕开尚雾的衬衫,纽扣崩飞的声音像枪响。月光下,尚雾胸口的手术疤痕呈现出诡异的Y字形,那是肺癌切除的痕迹。“第二次去墨尔本,”陈屿的舌尖描摹着疤痕边缘,“你公寓的租客说刚搬走个‘咳血的亚洲人’...”他的牙齿突然狠狠咬住疤痕末端,“我他妈找遍了全城的肿瘤科!”

疼痛让尚雾眼前发黑,但他没推开陈屿。这具躯体早已不是十七岁时令彼此着迷的模样——陈屿的腹肌被肝腹水撑得变形,他的肋骨根根分明像洗衣板。然而当陈屿的膝盖顶进他大腿内侧时,电流般的快感依然沿着脊椎窜上来,和少年时代如出一辙。

灯塔突然剧烈摇晃,半截铁楼梯从高处砸落。陈屿用身体护住尚雾,钢筋擦过他太阳穴,血立刻糊住半边脸。尚雾扯下领带按在伤口上,丝质面料瞬间被浸透。“白痴...”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肝性脑病发作还...”

“比你先死比较好。”陈屿舔着流到嘴角的血,“当年在器材室我就说过——看着你**比我自己爽。”

暴雨从四面八方灌进来,防水布彻底失去了作用。尚雾把陈屿拖到墙角相对干燥处,发现他右手紧攥着什么东西——是那颗没吃完的跳跳糖,包装袋上的卡通鲸鱼已经被血染红。

“最后一颗。”陈屿把糖粒倒进尚雾掌心,“护士站小丫头给的,说祝叔叔早日康复。”

彩色的晶体在舌面上炸开,尚雾想起他们在生物课上偷尝氯化钠的愚蠢实验。陈屿当时说咸味像眼泪,而现在这颗糖尝起来像血、像□□、像海水,像所有他们交换过的□□混合后的味道。

陈屿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暗红的血从鼻腔涌出。尚雾知道这是肝衰竭晚期的典型症状,肿瘤正在他体内大面积破裂。他掰开陈屿的嘴塞进自己的皮带,防止他咬断舌头,就像当年陈屿在癫痫发作时为他做的那样。

“同一天...”陈屿在抽搐间隙挤出几个字,“我们确诊...”

尚雾的肺部应和般传来剧痛。三周前的CT显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胸膜,每次呼吸都像有碎玻璃在刮擦。他抓起铁片在墙上添了道新刻痕,与之前的线条组成一个残缺的等号:S&C = 1998 - 202...

最后那个“8”字还没刻完,铁片就从指间滑落。陈屿的手覆上来,带着他完成最后一笔。两只手叠在一起颤抖,像暴风雨中纠缠的枯枝。

“形婚...”陈屿的瞳孔开始扩散,“是为了...医保...互助献血...”

尚雾突然明白了。陈屿需要直系亲属才能优先获得□□,而同性婚姻在国内不被承认。那个叫林冉的护士,不仅帮他掩护性向,还在法律层面为他争取治疗机会。所有线索串联起来——陈屿书桌抽屉里那些献血证,衣柜深处印着“家属优先”的肝移植申请,以及...同学会上他给校长敬酒时无名指上刺眼的婚戒。

远处传来建筑物倒塌的轰鸣,灯塔最后的支撑结构正在瓦解。陈屿的手突然变得有力,他拽过尚雾的左手,将铁片尖端按在腕动脉上方:“该...完成...仪式了...”

十七岁那年,他们在生物实验室用采血针互相在手腕画“S”和“C”,却被突然返回的老师打断。此刻铁片割开皮肤的疼痛让尚雾眼前发白,但他看着鲜血涌出形成完美的“C”字时,竟感到诡异的平静。轮到陈屿时,他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铁片,尚雾只能包着他的手,在苍白皮肤上刻下歪扭的“S”。

血珠顺着交握的手腕滴在防水布上,像一串省略号。陈屿的呼吸越来越浅,尚雾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恍惚间,他看见十七岁的陈屿站在灯塔门口逆光里,校服下摆沾着蓝墨水,手里晃着两罐偷来的啤酒:“尚雾!等我们三十岁...”

后面的话被海风吹散了。现在他们终于三十岁,躺在废墟里,听着彼此渐渐微弱的心跳。尚雾用最后力气翻出背包里的胶片相机——1998年夏天用过的那台,镜头早已霉变。他对着两人交叠的手腕按下快门,没有闪光灯,没有对焦,只有黑暗中的机械声响。

陈屿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摸索着从西装内袋掏出手机,屏幕锁是尚雾十七岁的照片。电量只剩3%,他点开录音功能,将手机塞进尚雾的牛仔夹克口袋。

“这次...真的...不走了...”陈屿的唇贴在他耳廓上,气息比海风还轻。

尚雾闭上眼睛。远处货轮的汽笛声与记忆完美重叠,他终于想起那个被风吹散的句子后半截——“等我们三十岁,就回灯塔洗照片”。

现在他们带着一身伤痕回来,在暴风雨中完成了这场迟到的冲洗。

灯塔彻底坍塌时,月光短暂地穿透云层。那台老式相机从尚雾手中滑落,底舱弹开,暴露在空气中的胶片开始缓慢感光。

在永恒定格的最后一帧里,有两只伤痕累累的手腕紧贴在一起,血绘的字母“S”和“C”终于相连,像一道跨越十四年的桥。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时,尚雾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那声音像极了十七岁夏天的蝉鸣,粘稠灼热,永无止境。陈屿的肋骨硌在他掌心,嶙峋的触感让他想起墨尔本公寓里那张弹簧床——无数个咳血的深夜,他蜷缩在上面,用圆规尖在床底木板上重复刻着“C”字。

“冷...”陈屿的牙齿磕在他锁骨上,带着肝癌患者特有的铜腥味。尚雾摸索着拽过浸透雨水的西装盖住两人,呢料吸饱了水,沉得像铅块。陈屿突然笑起来,气息喷在他颈动脉处:“像不像...高三那年...器材室的垫子...”

记忆如潮水漫过。那年春天多雨,体操垫散发着霉味,陈屿的校服裤卡在膝弯,他咬住尚雾的肩膀防止呻吟漏出。此刻防水布下的积水同样浑浊,陈屿的定制西裤缠在脚踝,真丝内裤被血和雨水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尚雾的指尖触到他腹部的引流管伤口,周围皮肤烫得惊人。“败血症。”陈屿抓着他的手往下按,“肝脓肿...破了...”他的指甲陷入尚雾手腕,却在颤抖——不是出于**,而是器官衰竭导致的肌痉挛。

远处灯塔铁门在风中哐当作响,像有愤怒的幽灵在摇晃牢笼。尚雾突然想起陈屿父亲皮带扣撞击地面的声音,那个警察总喜欢把皮带对折再对折,形成四股编织的刑具。“第三根肋骨...”他抚过陈屿胸侧的凹陷,“就是那次...”

陈屿的瞳孔在黑暗中扩大。1999年冬天,阁楼,零下五度。他父亲用警棍抵着那个凹陷说:“再说一遍那个变态的名字?”十七岁的陈屿咬着舌尖数数,数到三十七下时吐出了第一口血,却始终没发出对方期待的求饶。

“现在...对称了...”陈屿突然拽着尚雾的手按在自己左侧相同位置。肺癌转移形成的肿块正在那里跳动,像第二颗畸形的心脏。他们的病痛在此刻达成诡异的平衡——陈屿的肝脏和尚雾的肺,两个溃烂的器官隔着两层皮肤共振。

雨势突然变急,水从穹顶裂缝灌进来,在尚雾锁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水洼。陈屿俯身去喝,舌尖卷走雨水时扫过突起的颈骨。“咸的...”他的犬齿磨蹭着尚雾的喉结,“像达令港的...浪...”

尚雾的肺部突然痉挛,咳出的血沫喷在陈屿脸上。2009年圣诞节的暴雨中,他确实去过达令港,盯着歌剧院的贝壳形屋顶吞下十粒安眠药。醒来时胃管插进鼻腔,护士说是个亚裔男人送他来的,那人浑身湿透,右腹有新鲜缝合的伤口。

“那晚...”尚雾的指甲抠进陈屿肩胛骨,“为什么...跑...”

陈屿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圣文森特医院走廊的荧光灯下,他看见尚雾的病历上印着“HIV阳性”,而护士说患者拒绝见任何访客。腹部的肝活检伤口在雨中开裂,血顺着裤管流进皮鞋里,但他只是把电话号码塞给值班医生就转身离去——尚雾母亲在电话里哭喊着“别再害我儿子”的声音还在耳边炸响。

“懦弱。”陈屿的额头抵住尚雾的,两人的汗水混在一起,“我们都...太擅长...逃跑...”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刹那间的白光里,尚雾看见陈屿右臂内侧的疤痕泛着珍珠母的光泽。那些平行切口太过整齐,根本不像是警棍能造成的。他突然明白了2011年那封被拦截的信里,陈屿提到的“三个月治疗”意味着什么。

“电击...”陈屿的指尖描摹着尚雾肋间的化疗输液港疤痕,“比不过...你转学那天...”他忽然咬住尚雾的左手无名指,那里有圈淡白的戒痕——不是婚戒,是PICC导管固定器的压痕。尚雾在墨尔本最后一次化疗时,曾对着这个印记自言自语:“陈屿,你看,我们也算有过戒指...”

灯塔的钢结构发出垂死的呻吟,一大块混凝土砸在近处,气浪掀翻了防水布。陈屿用整个身体护住尚雾,后脑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温热的血顺着尚雾的颈窝流到胸口,与他自己咳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手机...”陈屿突然挣扎着去摸西装内袋,“录音...”

尚雾帮他掏出那部电量只剩2%的iPhone。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锁屏照片——是高二春季运动会上他跳高的剪影,那道模糊的弧线被陈屿珍藏了十四年。语音备忘录的红色录音键已经按下,陈屿的嘴唇贴在话筒边:“尚雾...等我们三十岁...”

这句话被货轮的汽笛声打断,与1998年夏天如出一辙。尚雾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记忆的迷雾被狂风撕开——当年陈屿在灯塔里没说完的后半句,根本不是关于洗照片,而是:“等我们三十岁,要是还在一起,就一起去死。”

多么幼稚的浪漫,多么残酷的预言。现在他们真的三十岁了,真的在台风天回到了这座灯塔,真的要在彼此怀里停止呼吸。命运像个蹩脚的剧作家,把少年人的戏言变成无法挣脱的谶语。

陈屿的瞳孔开始扩散,却固执地盯着尚雾的左手。尚雾明白了,颤抖着将两人的手腕贴在一起——陈屿刻的“S”和他刻的“C”终于相连,血珠交融后渗进对方的伤口。十七岁那年未完成的仪式,在生命尽头补上了最后一笔。

“你看...”陈屿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还是...所有物...”

尚雾的视野开始模糊,最后的意识聚焦在陈屿无名指根部——那里有圈深深的勒痕,是长期佩戴婚戒又强行摘除留下的。

现在他终于读懂了这个符号:形婚是陈屿筑起的最后一道堤坝,用来围堵那些快要决堤的思念。

就像他自己肺部的肿瘤,不过是无处可去的爱意凝结成的恶果。

陈屿的手机从指间滑落,电量显示1%。

录音仍在继续,录下他们交缠的喘息,录下灯□□塌的轰鸣,录下远处海潮永恒的叹息。

尚雾用最后的力气按下快门——那台老式胶片相机没有装胶卷,但机械声在黑暗中清脆如心跳。

当陈屿的呼吸停止时,尚雾感到奇异的平静。

他想起解剖课上老师说,人死后听觉最后消失。

于是他贴着陈屿已经冰凉的耳廓,轻轻说出那三个字。

远处货轮传来汽笛,与1998年夏天一模一样的长短频率,完美地,残忍地,盖过了这句迟来十四年的告白。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尚雾错觉陈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或许是真的,或许只是濒死的大脑制造的幻觉。

但都不重要了。

雨声渐远,疼痛褪去,黑暗中只有两只血淋淋的手腕紧贴在一起,像一座小小的桥,横跨生死,连接往昔与永恒。

灯塔完全倒塌时,月光短暂地穿透云层。

那台没装胶卷的相机静静躺在废墟里,快门保持着最后按下时的状态。

而在某个平行时空的1998年夏天,两个少年正骑着单车冲向海边。后座那个有着虎牙的男孩大笑着喊:“尚雾!等我们三十岁...”风声吞没了后半句,但没关系,因为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去说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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