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第 第1章 秋忆秋

秋风习习，一夜间，碧绿叶间枯黄的旧衣宛如生命最后一刻的枯蝶在这天地间飘荡。

沐析缓缓走在落叶遍地的街道上，微微抬头看向绿叶间跌落的黄叶，心也随着跌落。

寄林小道依旧充满人间烟火，袅袅炊烟缓缓升起，高大茂盛的樟树屹立在小道中央维持着交通秩序，两侧的小店敞开大门，老板微笑着招待店前的学生们。

又是一年新秋，莘莘学子们迈入新的学习天地，迎接新的生活。

落叶期接近尾声，地上铺满一层厚厚的落叶，清脆的沙沙声在脚底响起，沐析慢慢地走在这条熟悉的小道上。

忽然间，一阵疾风扬起，伴随着枯叶碎裂的酥脆声，两道身影闯入视野。

“想要？来追我啊！”

“欸！错了错了，哥，痛痛痛！”

少年爽朗的笑声划破天际，两位少年追逐着嬉戏打闹，跑在前面的少年戏谑地朝追赶他的另一名少年眨眼。

朝气蓬勃又肆意张扬，展示着少年鲜活的生命力。

很快，追赶的那位少年揪住捣蛋少年的后颈衣领，绕过他夺回了自己的笔记本，伸出手弹他的额头。

捣蛋的少年试图再次夺回，然而对方放开他转身往前跑，也趁机躲开了他的贼手。二人你追我赶地往学校奔去。

少年的嬉戏打闹勾起了沐析当年的记忆，与昔日好友在这小道上的欢声笑语在耳边响起，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接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地，所有人往后退去，直到人群的尽头——那里站着一位高挑的少年。

少年的周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面容隐匿在阴影中，阳光刺眼，沐析眯起眼睛怔怔地盯着那个少年。他知道，那人正在看自己，一如当年的最后一眼。

“……知亦随。”

喉间酸涩，他垂眸低声念出了那个让自己日日夜夜无比思念的名字。

心脏仿佛被钉出无数窟窿，滚烫的鲜血潺潺流出，他的眼里蒙起一层薄雾，打糊了视野，一切事物都在眼里漂浮滚动，让人感到不真实。

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希望自己赶快从梦中醒来，他无比想念那个少年存在的生活。

“知亦随……你到底在哪？”

“我……找不到你了……”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小时候的沐析忘不了一个名字里有“随”的男孩，长大后的沐析忘不了一个名叫“知亦随”的男人。

眼角滑落一滴泪珠，这时，一片偌大的叶子迎面朝他飞来，遮住了他的双眼。

——

沐析抬手拂去遮住双眼的树叶，朝眼前开着电动车的人喊道：“陈吉吉！您老干嘛非要想不开走这条路？”他恨不得立刻扇死眼前这个不听劝非要抄近路的人。

此时恰是樟树换新的盛节，落叶如沙般簌簌落下。每年的这个时候，人们都会绕道走，不至于被淹没在落叶中吃一嘴的树叶。

陈喆呼啦嘴吹开“捂”住他嘴的叶子，心中后悔万分。出发前他为了省时间，不相信樟树会一到落叶期就疯狂落叶，非要试试。

试试就逝世，喜提新秋大礼包。

电动车在铺天盖地的落叶中驰骋，吃了一嘴树叶的陈喆崩溃喊道：“这树比人还能‘掉发’，它不怕秃了？”

“它秃不秃不知道，老子踏马想弄死你！”沐析低头躲在陈喆身后躲避落叶的袭击。

地上厚厚的落叶在车轮的快速碾压下如浪花一般高高扬起，陈喆抓住落叶的间隙快速往出口驶去。

“芜湖！”

伴随着陈喆兴奋地叫唤，二人终于从“雨林”中穿出。

“沐小灶！我们出来……”了。

视野恢复清晰的同时，眼前出现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抱着胳膊站在前方不远处，陈喆的笑僵在脸上，电动车依旧按照原速度快速朝男人驶去。

男人就像雕塑一样微笑着盯向越来越近的二人，丝毫没有躲闪之意，陈喆见状立马拉紧刹车把手，车速霎时减慢，后座的沐析猝不及防撞在陈喆的后背。

“陈吉吉，我操……”

恍惚间望见车前的男人，他立刻将后半句话咽回去。

不偏不倚，电动车刚刚好停留在中年男子的身前，他抱着胳膊睨二人。

“！！！”哦豁，死定啦！二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蜡烛。

三人维持着原本的模样一动不动——抱着胳膊的中年男人、坐在电动车上的二人。

“……”

场面寂静得让人尴尬，这时，一名学生从一旁走过，朝中年男子打招呼。

“陈主任早上好！”少年的笑容灿烂，微微鞠躬，礼貌至极，却在陈德福转身时冲沐析二人狡黠一笑。

“早上好。”陈德福点头回应那名学生，随后继续盯着面前的二人。

“陈主任……早……早啊。”陈喆牵强地扯出一个微笑朝陈德福说道，沐析立刻从后座站起，恭恭敬敬地朝男人问好。

“陈主任，早上好！”

陈德福冷笑一声，来回打量二人，阴阳怪气道：“哟，还知道我是谁啊。”

二人齐齐尬笑。

陈德福，寄林一中政教处主任兼零班数学科任老师，人称巧克力。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他的名字——德福，德芙，巧克力；而另一个原因是——陈德福皮肤偏黑，与巧克力的颜色甚是相近，于是学生们私底下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巧克力主任”。

“大名鼎鼎的巧……巧捷万端的陈主任谁不知道呢，我们可仰慕您了。您在课堂上……”

巧什么万什么？沐析疑惑地偷偷打量陈喆，这个词语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虽然陈喆的语文成绩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但这词从陈喆嘴里说出来怎么着都不像是褒义的。

这说的都是什么词？虽说巧克力主任是数学老师，但人家有个教语文的老婆啊！你这么瞎扯，万一他知道这个词怎么办？沐析腹议。

万幸，超出知识范畴的人不只有他，陈德福听到那个词语时，眉毛拧成一团，显然也不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

“打住，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一个字都不信。”陈德福抬手打断还要继续说的陈喆。

险些直呼巧克力主任的陈喆闻言讪讪地闭上了嘴，悄悄瞄了一眼自己的电动车，内心琢磨着是从电动车上下来，还是直接冒死开走。

大不了写几千字的检讨和叫家长。

很快，我们伟大的巧克力……不是，是伟大的陈主任直接帮他做了选择。

“怎么，还没坐够？要不你再去兜一圈？”

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妈的谁敢啊！

陈喆立刻从车上下来，乖乖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发落，像极了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奈何知根知底的陈德福压根不吃他这一套，抬手拔走电动车钥匙，随后丢给门口的保安，让他将车拉走，丢给他们一句跟我来便转身离开。

二人隔着好几米跟在陈德福的身后，沐析鬼鬼祟祟地在陈喆耳边低声商量：“兄弟，你顶着，我先溜了。”

“！！！”

这怎么可能答应，陈喆正要伸手拉住他，离不远处的陈德福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沐析，你小子要是敢溜走……”

“我们一对一面谈。”

陈主任就是陈主任，头转都没转一下，气势却丝毫不减。

沐析：“……”额，这就不必了哈。

逃跑计划失败，他只好老老实实跟上，独自面对巧克力主任，谁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坏水。

二人跟着陈德福再次光荣地来到政教处。

为什么说是再次呢？因为前不久二人翻墙拿外卖被抓了个正着，被带到政教处接受学校的思想政治教育。

*政教处

许辉坐在桌前泡茶，抬头对上了进来的二人的视线，他高高挑起眉，调侃道：“哟，又是你俩，来喝茶？”

陈德福冷笑一声，嘲讽道：“别人都怕来这，他俩倒好，来得跟家常便饭一样。”

“他们可都是您的好学生。”许辉夹起茶杯放在他的跟前，慢慢倒茶。

“少贫嘴，这些事你敢说你当年没干过？”陈德福毫不客气揭许辉的老底。

许辉讪讪一笑。

他是陈德福教书生涯里的第一届学生，聪慧过人却也是个泼猴，当年没少让陈主任为他操心，但也是陈主任的得意门生。二人感情如父子一般亲密，如今成为同事，每天同进同出，时不时拌拌嘴，倒也为二人的生活增添了乐趣。

陈德福看了一眼从进门开始虽然站得端端正正却在偷偷眼神交流的二人，端起茶杯，朝许辉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有一个也是你的学生。”

空气骤然安静，众人不约而同望向陈喆。

站在陈喆身旁的沐析更是露出同情中带着痛楚的神色，仿佛在说：兄弟你死得好冤啊！

陈喆：“……”你这什么眼神？我不要面子吗！！！

侧头躲开沐析的视线，心中一片凄凉，悄悄抹了一把泪，他也不想掉出去啊！

寄林一中按照成绩划分班级，年级排名前四十分配到零班，也就是常说火箭班。

为什么叫“零班”呢？学校官方给的说法是这样的：“0”既代表着起点，也代表着无限可能。在数学中，“0”是重要的数字，学生们对它又爱又恨——爱它在运算中将一切清零，恨它总是容易被忽略。从整体看，“0”，就像是一个黑洞，它能够容纳万物，而背后的一切却无法窥视，它不仅表示学生们面对未知的未来要学习接收许许多多的信息与知识，而且象征着学生们的无数种未来。

陈喆与沐析从高一开始便进入了零班，前者是总分排名达标进入，而后者是因为逆天的理科成绩而进入。后来，学校为了学生的均衡发展，取消了单科优秀名额，采取学年期末总分排名制度：前四十进入一中重点班——零班，而四十到八十进入二级火箭班—— 一班。

不幸的是，高一学年期末的考试语文英语等文科考试难度堪比地狱级别，像沐析这种极端的偏科战神得了好处，一举留在零班。而陈喆等人失去了文科优势，遗憾降到了一班。

许辉推了推银丝眼镜，招手让他们坐下。

二人礼貌地询问陈主任是否可以坐下，得到应允后，他们挪到许辉左手边离大门较远的地方坐下。位置离陈德福有点距离，就像是故意离他远点一样。

事实上，二人就是故意的，挑逗巧克力主任也是他们的爱好之一。

“……”陈德福的脸色有点难看，“怎么，我会吃了你们？”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回答道：“没没没。”在陈主任的审视下，二人立即起身坐在了许辉的对面，同时也是他的右手边。

许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们啊！就别逗陈主任了。”

沐析脸不红心不跳地瞎说：“没啊，我们怎么敢呢。”

回应他的是许辉耐人寻味的微笑和陈德福陈主任的冷哼。

经过陈主任与许老师的耐心教育，陈喆心爱的小电瓶成功被收缴，要求家长亲自去领，外加二人都有的长达一千五的检讨。

“下次再被我抓到骑电动车，我要你们好看！”陈德福板起脸威胁道。

临走前，陈德福喊住沐析，从抽屉里掏出一叠试卷，递给他。

“热乎乎的数学竞赛题，拿回去做吧。 这次的题可不简单。”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成功吊起了众人的胃口。

沐析伸手接过，随手翻开试卷，将整张试卷扫视了一遍。

与平常的试卷不同的地方在于这张试卷插入了许多新定理应用和复杂图像题型，许多数学信息藏匿在冗杂的图像文字之中，像极了数学版阅读理解题。

事实上，这是经过陈德福改良之后的题目，原卷更是简洁，简洁之中是变态的超纲题。而善解人意的陈主任担心学生无从下手，特地增加了一些提示。

十六七岁的少年激情昂扬，总是热爱挑战新事物，沐析亦是如此。

一旁的陈喆木讷地抽搐嘴角，看到数学就头疼，他瞥了一眼一旁跃跃欲试的发小，敢肯定的是：若此地不是政教处，沐析一定会掏出笔坐在地上埋头做起来。

沐析对于数学的热爱炽热到陈喆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他能够从一个小问题延伸到更加广阔的知识范畴并且乐此不疲。若是非要形容，他只能想到一个词：

疯子。

当然这也仅仅只限于数学等理科学科，对于语文和英语他就像方式关闭了那扇窗，怎么都打不开。

许辉瞥了一眼沐析手中的试卷，拖着嗓子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望着两眼放光的沐析，微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一个数学狂热者。”

“希望你做完以后还能这么开心。”

“祝你好运。”

若是只有陈德福这么说，沐析可以认为他担心自己会因为骄傲而犯最基本的错误，但是……许辉的说法与他如出一辙，这道题究竟有什么过人，不对，过题之处？

他纳闷地将视线从试卷上移开，微微蹙眉，不解地看向笑眯眯的陈德福和许辉，正要张口询问，政教处的门在此刻被敲响。

“叩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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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忆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