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此明月 第2章 第 2 章

六月初，天色暗得晚。

周惟按照约定的时间等在校门口，腕表指针一圈圈移动，连带着天际晚霞开始蔓延。

他看了眼对话框，距离“月亮是个大美女”约定的六点半，已经过去半小时。

想了想，又将手机收回去。

对方答应帮忙是情分，不应该催促。

夕阳斜照，少年戴上耳机，倚靠在墙边，专注地浏览电子文献。他穿着白T牛仔裤，简单的穿搭被优越的身材衬托得十分出众，像夏日里的白杨树，干净清爽，引人瞩目。

不远处，陆明月靠在车边，透过墨镜打量他。

“情绪稳定，加十分。”

说完，她迈步走向对面。

下班放学的高峰期，城市车水马龙，街道人来人往。所有人行进在自己的轨道里，像被植入既定程序的机器人，麻木地完成日常任务。直到一抹亮色逆流而上，才有人分出一点精力，行注目礼。

“好漂亮，是街拍模特吗？”

“网红在录短视频吧。”

……

绿灯亮了，人群回到轨道。

焦点人物习惯享受目光，包括来自于猎物的。即便感受到视线，她依然闲庭信步。

周惟看见她向自己走来。

路人对于擦肩而过的美丽事物，除了简单判定为“美”之外，并不会在心上留下痕迹。周惟更是如此。

假如对面的女孩不是为自己而来，他连判断的举动都不会有。

只是有时候，当视觉先于意识，大脑会越过指令，擅作主张。

比如此刻——

女孩一边走，一边随手将头发往后撩开，夕阳令每一根发丝都发着光，头顶蓬松的弧度和微卷的发尾，都看得出精心打理的痕迹。

她分明知道自己很美，摘下墨镜后的眼睛里笑意盈盈。

“你好，周同学，我是陆明月。”她伸出手，“在你们隔壁电影学院念书。”

离得近，浅淡的青提茉莉香味扑鼻而来，并不浓烈，和夏日里的绿植一样清新。

周惟顿了顿，摘下耳机，也伸出手。

“你好，我是周惟。”

声音也好听。

陆明月眸光微垂，心想。

他的手掌很宽却不厚，骨节分明，青蓝色血管清晰可见。和他这个人一样，看上去触感微凉。

陆明月唇角轻扬，正要亲自感受，那只手却只是碰了碰她的指尖，一触即分，很礼貌的蜻蜓点水。

还没来得及让镶钻美甲全方位展示它的美，陆明月：？

哼！

陆明月一边扇风，佯装很热，一面递上证件，“喏，你的证件。这天儿可真热，为了给你送证件，我妆都快花了~”

如果手机长嘴：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都拒绝了，是你自己主动要送的？

如果粉色法拉利长嘴：热毛线，谁在车里吹了半小时空调？

周惟听不见它们的抗议，只是接过证件，礼貌道：“辛苦了，麻烦你跑一趟，如果不介意的话，希望可以允许我给出合适的报答。”

陆明月当然品出对方想要快速结束的意思，她笑了笑：“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吃饭怎么样？”

这在周惟的设想里，“好，附近有几家……”

“附近有几家我常吃的餐厅。”陆明月也开口，前者识趣收声，听她如数家珍，“鸿记是粤菜，云斋是淮扬菜，中银大厦附近两家米其林分别是日本料理和法餐……”

听着这几家餐厅名，周惟顿了顿，看了眼钱包余额，面露踌躇。

正要开口，陆明月却摆摆手：“以上，都不去。”

周惟一愣。

陆明月笑眯眯：“都是我吃腻的地方，今天想尝不一样的，你平时去哪里吃？”

周惟想了想，吐出两个字：“……食堂。”

陆大小姐：“哈？”

-

这是陆明月第一次踏进学校食堂，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她被男色所迷，答应太快，不好反悔。

“你先坐，我去打饭。有忌口吗？”周惟问。

陆明月没有直接坐，掏出湿纸巾先擦拭桌面，头也不抬：“我不吃葱姜蒜，不吃青椒花椒韭菜洋葱茴香番茄……不吃羊肉怕膻味，不吃鱼肉怕腥味，不吃猪肝猪肺猪脑猪尾巴，可以吃牛肉但必须是空运的新鲜和牛……”

她一口气说完，周围三米空气似乎停滞。

路过的学生小声嗤笑：“这么讲究来什么食堂？”

“呵呵，公主殿下。”

……

周惟眉头微皱，还是点头：“好。”

陆明月将纸巾一扔，挑眉：“你都记住了？”

“嗯。”周惟平静重复一遍。

陆明月面露诧异，目送他离开。

周惟拿着饭卡去常吃的窗口，扫了眼菜色，想了想，还是放弃排队，去了二楼。

二楼有单独的小炒，菜色和种类更多。当然，价格也更贵。

周惟平时并不光顾，只听家境比较好的敖旭评价过。

明火窗口，大厨娴熟翻炒：“同学，有什么忌口吗？”

周惟再次重复一大串内容。

大厨：“嚯，你女朋友够挑啊。”

大厨见多了给对象打饭的男孩，打趣了一句便埋头炒菜。

周惟不想费口舌辩解，这番话却被旁边的人听见。

“周惟！我说你今儿怎么不等我呢，原来背着哥们谈对象了！”

敖旭在后面嗷地一嗓子跑过来，看了眼周惟的点单条，挤眉弄眼，“哎哟喂！这么丰盛，哪个系的姑娘？是上次追你那个经管系花吗？”

“不是。”

周惟懒得搭理，也不说回答的哪一句，只端着炒好的菜下楼。

“诶！别走啊！你小子，系花都看不上，想找明星啊？！”敖旭跟着下楼，看见周惟停在靠窗的位置，眼睛瞪大，“……我擦？！真找了个女明星？”

窗边，陆明月扫视着菜品，发现里面居然真的没有她忌口的东西。

正要说话，一个陌生的寸头男孩冲上前，挽着周惟的肩膀冲她笑，“美女你好，我是周惟的同学，你是他女朋友吧，我跟你说，这小子还瞒着我……”

话音未落，就见周惟皱眉：“别乱说话，她……”

“对啊，我就是他女朋友，你好，我叫陆明月。”陆明月慢悠悠打断。

“你看人家女孩多坦荡，学学！”敖旭用手肘拐了拐周惟，又笑着跟陆明月挥手，“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陆明月：“拜拜~”

敖旭离开，只剩二人四目相对。

周惟沉默片刻，忽然道：“陆同学，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哦。”陆明月歪了歪头，“原来你看出来了啊，我以为你要继续装不知道呢。”

周惟：“一码归一码，你帮了我，我回报这顿饭。至于其他的，还是及时止损为好。”

陆明月托腮，盯着他，“如果我偏不呢？”

周惟脸色冷了下去，拎起一边的打包盒，起身：“这顿饭就到此为止吧。”

扫了眼桌子，陆明月这才发现，二楼的小炒只属于她，他吃的是一楼的平价菜。

还没有走远，周惟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周同学~”

陆明月不紧不慢追了上来，一脸委屈，“我千辛万苦给你送学生证，你就这样把我抛下吗？”

周惟眉头皱得更紧。

他当然知道，对方在利用他的道德。

“我还要兼职，你可以原路返回。”

“可我不认识路。”

周惟：“手机导航很精准。”

陆明月：“天快黑了，我害怕。”

“……”周惟看了眼明亮的天色，“不会。”

陆明月：“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周惟：“这是大学校园……”

“大学就不会有危险吗？”陆明月咄咄逼人，语速飞快，“我是个女孩，又长得这么美，有人见色起意怎么办？要是出事了，警察一查就知道我最后见了你，你要去警局录口供，余生在负罪中度过，临终都忘不了我，后悔……”

周惟深吸一口气，闭眼。

陆明月语气立马软下来，可怜巴巴盯着他，“……后悔今天没有送我。”

“陆同学。”周惟偏过头不看她的眼睛，“别编故事了，我看见你从法拉利上下来。”

陆明月：“……”

周惟迅速走出食堂。

陆明月见实在追不上，双手一摊，往墙边靠着，耸耸肩，“好，你走吧。”

周惟脚步微顿。

“不就是一个人回家嘛，顶多路上崴个脚啦，遇到流氓啦，或者车子抛锚啦，刮碰啦。”陆明月伤感望天，“没关系的，我这么坚强。”

“……”周惟头也不回，步伐加快。

陆明月立马暴露本性：“喂！”

“真走啊？！”陆明月咬牙切齿，看着人走远，气得跺脚。

一语成谶，“咔嚓”一声，五厘米细高跟断了。

陆明月瞪大眼：“连你也搞我？”

这下她是真的很难走出校园了。

“周惟，王八蛋！很好！我记住你了！连我陆明月都能狠心拒绝，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陆明月气呼呼，“喂？吴管家！现在立刻马上，以我SVIP的身份向J家总部写投诉信！什么理由？理由就是质量太差害我失恋！不合逻辑？别管！就这么写！狠狠写！”

“还有，现在派司机来Q大接我！什么？我怎么就不能在Q大？我来接受文化熏陶！”陆明月不分青红皂白地怼吴管家，发完怒，正好抬头，却看见已经离开的周惟再次出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手边推着一辆旧自行车。

陆明月瞬间收声。

电话里传来吴管家的声音，“小姐？小姐，在听吗？你具体在校园哪个位置，我要安排司机了。”

“不用了我刚在说梦话，拜拜吴叔！”陆明月飞速挂断电话，换上可怜的表情，“周同学，你终于良心发现回来接我了~我等的好苦啊~”

周惟眉头轻蹙：“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也为了我不用临终忏悔，我给你打了车。”

“打车？！”陆明月脸一垮，“我鞋断了，走不到校门口。”

为了证实自己真的很惨，陆明月展示断裂的鞋跟。

心里暗暗点赞：好鞋，断得妙啊！回去给J家写表扬信！

周惟还要说什么，陆明月不耐烦，指着破旧的单车，“你不是有车吗？我坐它！”

说着，陆明月不由分说地坐上后座，名贵包包随便往车把手一挂，“好了，出发吧！”

周惟看着手边的名贵包包。

某奢侈品牌限量款，够买几百辆破自行车了。

他将包包拎出不属于它的地方，递还陆明月，“陆同学，我要去兼职，不方便送你。”

“你到底在介意什么啊？”陆明月突然歪头看周惟，“你是不想我缠着你，还是怕和相处短短半天……就会喜欢上我？”

她眸光澄澈，语气轻快，并不带着任何审视与轻蔑，眼底流露出“承认吧我知道很多人为我着迷，你不用为此感到羞愧”的神情。

极度的坦诚与自信，无法令人产生反感。

周惟沉默片刻，平静道：“陆小姐，第一次见面你就该知道，我们不是同路人。”

他点开导航，设置目标：白夜。

那正是他们初次见面的酒吧，也是周惟兼职的地方。

一声“陆小姐”，并没有提醒陆明月隔开距离，她依然坐着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周惟。

“可是……周惟同学，路不同，终点却可以相同。”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导航，“只要我愿意偏航。”

可爱导航音适时响起——“开始规划前往白夜酒吧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