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对面回了个:
【?】
【闲得无聊,找你出来玩儿呀。】
程峥腿支在柜台上,一手拿着烟,皱着眉看手机屏幕,盯着对方的红色高跟鞋头像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是昨天店里的顾客,随手给人改了个备注——“德国古董车”,完事儿也不回消息,转头继续打游戏。
一直等到将近十点,张蕾才踩着高跟鞋进来:
“来晚了,孩子刚退烧,一直在家闹。徐天呢?”
女人身材纤细,脸上的五官浓郁,又带着楚楚动人的风情。她一进门,店里正修车的几个顾客都纷纷转过头来。
张蕾眯眼,笑着与人打招呼。
“昨天晚上看比赛,又输球了,坐在这儿垂头丧气的,被我打发回去了。”程峥连眼都没抬,随口答。
“你总这么惯着他,将来都不知道谁是老板,谁是员工了。”
程峥嗤了一声:“只准惯着你?”
这话乍一听暧昧得很,店里顾客纷纷偷笑,毕竟帅哥美女凑在一起,本身就能让人联想出许多故事。
但张蕾脸上表情却不太好看。
说起来,她和徐天都是店里的店员,只不过她是店里二手车的销售,徐天则主要跟着程峥给人学修车。
张蕾家里一对双胞胎,儿子身体弱,经常生病,因为她和程峥多年私交,程峥也经常照顾她,给她带薪放假。
虽然心里坦坦荡荡,但一句无心的话,落在张蕾耳朵里,听着就不舒服。
踩着高跟鞋,身材窈窕地从人身边蹭过,男人像全然未发觉她的存在似的,目不斜视地盯着游戏的画面。
张蕾随意瞥了一眼旁边的电脑屏幕,搜索栏里是林氏集团的新闻,她一顿,脸上浮出嘲讽的笑。
故意弯腰,伸手将他手里的烟拿了:
“少抽点儿吧。”
程峥轻轻一笑,没理她。
张蕾将那烟递到自己嘴边,故意等一支烟抽得差不多,而他团战正紧要的时候,轻轻开口说了句:“还惦记着呢?”
手机屏幕上游刃有余的手一顿,片刻的停歇,大招却断了,游戏里的角色像卡帧似的在原地罚站,被几个敌人一拥而上,技能全交在了他的身上。
前半局一直压着人家打,拉了不少仇恨,被人抓住机会,可不得好好复仇吗。
程峥没说话,等着复活、翻盘,屏幕上跃出“胜利”两个字后,他脚一蹬站起身,随手将她手里的烟拿回来,在烟灰缸里摁灭了,说了句,“你看店吧,我还有事儿”,长腿一迈就出了门。
张蕾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好一会儿,才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银白色的轿车在县政楼前驶停,司机陈平轻声唤了句:
“林小姐,到了。”
林素正看着文件,闻言抬起头,道了句多谢。身边的助理先下车,替她开了门,林素才迈步下车。
楼前,衣着整齐的一群人等候已久,在远远看到林素的车时便迎了上来,见先下来的是个男人,想当然地以为这就是林家来的话事人,刚想上去握手,又见那人小跑着去另一边为人开车,迎接的人群又愣住了。
年轻、女性,两个要素共同作用下,没人会第一时间将她与权力联想在一起。知道内情的大领导又都在屋里等着,他们只知道要来接人,并不知道要接的是这么年轻的姑娘。
等林素撑着伞出来,对人点头示意,那些人才将将回过神。
为首的人连忙上前与她握手,说一些“久仰大名”之类的场面话。
众人簇拥着她进楼,一群黑白灰的正装男人,跟在身着素白绸衣的她身后,黑白对比在阳光下格外亮眼。
程峥到的时候,越过一众男人的背影,只看到一截纤细窈窕的腰,以及短直挺拔的背。他目光一顿,说不出的熟悉感。
“来了。”一旁与程峥相熟的职员冲他打招呼——他们单位有一批旧车要更换处置,便打电话把程峥叫过来估个价。
程峥回过神,给对方递了根烟,随口问:“哪儿来的人?这么大阵仗。”
对方摆摆手,说最近媳妇儿管得严不让抽,扭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辆银白色的轿车,笑着回:“上边儿那些领导们的事儿,我们这些小职员哪里清楚,只听说好像是京海来的人,应该是要谈什么合作吧。”
‘京海’两个字一出口,程峥拿烟点火的手便顿住了,打火机里的火苗在夏日微风中轻轻摇晃,手一松,灭掉了。
他脸上神色不显,颇为随意地笑了一声,“京海来的祖宗?咱们这破地方,八竿子打不着又挑不出一点儿拿得出手的东西,有什么合作可谈呢。”
对方盯着程峥手里的烟,到底是烟瘾重得很,眼睛都看直了。程峥被他这模样逗乐,随手将烟塞给他,他接过讪笑一声,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稍稍过了瘾,就珍重地塞回兜里。
完事儿才回答程峥:“咱们这儿去年不是发掘了个古墓吗?也不是什么王公贵爵的墓,咱们又没什么可以用于开发保护的钱,所以也没折腾出什么阵仗,那群专家过来看了一眼,指导着给保护起来就是了。”
“听说,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就让京海的哪个生意人听说了,可能是觉得算是个切入口,能在咱们这儿开发什么旅游项目吧。咱们这种人哪儿懂这些?可能人家生意人有自己的想法。”
程峥半晌没回话,手里的烟头都快烧到指头尖儿了。
那职员看他这模样,猛地一惊,连忙用手去捏他手里的烟:“祖宗哎,这么好的烟,有你这么糟蹋的吗?”
程峥回过神,手一扬,让对方抢烟的动作落了一空,睨着他落井下石地笑:“瞧你那出息,想抽就抽,大老爷们儿,这么怕老婆。”
对方悻悻地收回手,‘哼’了一声,答:“能不怕吗,身上沾着点烟味儿,回家被闻见,都不让我进卧室睡觉,大热天的,也不让我开空调。今天你站我身边抽烟,我都得去澡堂搓几遍才敢回家!”
程峥随手将烟灭了,嗤他:“骨头软成这样?”
对方眯着眼回敬:“爱之深,怕之切,你没媳妇儿,你懂个屁。”
程峥许久没说话,眼睛却时不时往主楼的方向游移。
停车场十几辆待评估的车整齐排列在一处,他将鸭舌帽一压,顶着大太阳挨个检查。
将最后一辆引擎盖一关,挨个给人分析。
“这辆的车型老,市场上不好流通,而且发动机和变速箱这些核心部件都不太行了,定不了太高的价。
不过,车上的行车仪和音响是原厂高配,与其当废铁一起报废了,不如另外登记处置。你们有你们的规矩,只要流程合法合规,能省点儿是点儿。”
对方闻言,心里倒真生出点感激。虽然所有车辆更换、报废的事儿都得经过专业机构的公开评估,但程峥这人能力强、懂车、心思又活,事先让他帮忙掌掌眼,总之是没坏处。
程峥成天看着吊儿郎当,但仗义的很,每次帮忙都不辞让的,聪明又通透。
职员连声感谢:“谢了兄弟,回头我给领导汇报。”
两人又寒暄几句,对方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口袋里的烟掏出来点了。
程峥倚在一旁的树前,抬头看向主楼的方向,问:“那人是什么时候来咱们县的?”
对方吐出一口烟,半晌才反应过来,程峥问的是京海那位。
少见他对什么事儿这么好奇,倒挺稀奇的。
“应该是昨天吧。”
程峥点点头,没说话,眼睫压低,瞧着有些心不在焉。
职员看他的神色,试探着问:“你妈怎么样了?”
程峥闻言,烟灰一抖,一笑:“还那样儿,没死呢。”
话说得没轻没重,听起来大逆不道,挺混蛋的。但个中苦楚,不必多说,外人也能窥见一二。
职员想起之前听说过的,有关程峥的经历,心里头也为他默默叹口气,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等回头得闲了,哥们儿请你吃饭。”
程峥一笑,随手将人手挥开:“就你老婆给你那点儿生活费?想讹我饭就直说。”
等出了门,脚却黏在原地动弹不能。口袋里的一包烟分出去大半,早就空了。
程峥抬步走进不远处的小商铺里,开口想要买烟,转念又觉得虽然自己没人管着,再这么抽下去,估计也没几年活头了。
要烟的话到嘴边,憋了回去,转而从冰柜里掏出几个花花绿绿的冰棍,结账。
人往商铺门口的小板凳上一坐,长腿蜷着,路上人来人往,瞩目得很。
几根冰棍三两口下肚,冰得牙疼、脑袋疼,却压不下心里那股刺挠的感受。
说不出是期待、忐忑还是烦躁。
屋里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原本正戴着老花镜,弓着腰坐在板凳上听收音机。
一转头,看见店门口坐着个大高个,盯了一会儿,劝他:“小伙子,天热也不能这么吃冰的,肚子和脑袋都受罪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