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撕开灼热的空气,像无数把锈钝的剪刀绞碎凝滞的热浪。余安单膝跪在美术社走廊斑驳的地砖上,第三遍调整展览海报的角度。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斜斜切在他背上,将白衬衫烤得发烫,后颈的卡通创可贴在汗水里发皱 —— 那是今早温谑用膝盖压住他肩膀,强行贴上去的,印着的小熊图案被蹭得只剩半张笑脸,嘴角歪斜的弧度倒像在嘲笑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海报毛边,粗糙的触感突然让心脏漏跳一拍。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混着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每一下都精准叩击在脊椎末梢。膝盖下的地砖突然变得滚烫,他慌忙低头调整图钉,却在阴影笼罩上来时,连呼吸都凝成了块。
“哟!我们的大忙人终于现身了!” 温谑夸张的尾音拖着颤儿,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在闷热的楼道里炸出清脆回响。少年蓬松的紫色挑染发梢沾着几片梧桐絮,随着他歪头的动作簌簌往下掉,被穿堂风卷着掠过江叙白的校服领口。他单手拎着两罐可乐,拉环处凝结的水珠顺着银色罐身蜿蜒而下,在青灰色地砖洇出深色水痕,“江大神,说好的帮余安调试投影,不会想反悔吧?” 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刻意凑近的动作带起薄荷味的气流,“我可听说,多媒体教室的中央空调昨天就坏了。”
江许初抱着笔记本电脑出现在工作室门口时,空调冷气裹挟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水味漫进来。他的白衬衫下摆歪歪扭扭地塞进卡其色西裤,第二颗纽扣错扣在第三孔里,银色蝴蝶胸针随着步伐轻晃,在落地窗透进的晨光里折射出星屑般的光斑。
余安握着数位笔的手指突然收紧,笔尖在手绘板上洇出一小团墨渍。但江许初的目光像掠过美术馆里的石膏像,淡漠又精准地越过他发顶,径直将电脑重重放在铺满设计稿的画桌上。笔记本外壳贴着半剥落的 NASA 贴纸,边缘被磨得发毛。
"新写的代码。" 他垂眸调试着接口,指节在键盘上敲出清脆声响,腕骨处隐约露出半截银色链子,"能让蝴蝶翅膀的光影更立体。" 尾音消散在机械键盘的咔嗒声里,仿佛余安这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是陈列在他余光里的静物。
谑像只灵活的松鼠,“嗖” 地挤到两人中间,金属可乐罐在木质桌面撞出清脆声响:“喂喂,你们俩好歹打个招呼吧!” 他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向余安,撞得对方踉跄半步,又朝江许初挑眉,尾音拖得像黏人的麦芽糖,“余安还说要请你吃草莓蛋糕呢!”
余安的耳尖瞬间烧红,连脖颈都泛起薄粉。他偷偷用余光瞥见江许初正往笔记本上写字的指尖骤然停顿,钢笔尖在纸面洇出小小的墨点。心
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屏住呼吸等待回应,可等来的却只是轻飘飘一句 “不必了”,语气淡得像是在拒绝推销保险的陌生人。
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金粉蝴蝶在虚拟星河里振翅。余安凑近查看时,雪松混着薄荷的气息漫过来,和上周在器材室偶然擦肩时的味道重叠。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指着画面开口:“翅膀边缘的光……” 话没说完,江许初已经起身,将位置让给温谑:“你试试操作。” 转身时,白衬衫衣角扫过余安手背,触感轻得像一片羽毛。
午休时分的画室成了诡异的三角地带。温谑雷打不动地占据中间位置,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团,一边强行制造话题:“听说后山的栀子花开了!我们放学后去摘花吧!” 他突然把半个饭团塞进余安嘴里,又举到江许初面前:“江大神来一口?” 江许初往后仰了仰身子,推过来一盒便利店的焦糖布丁:“给需要的人。”
余安握着布丁盒的手指发紧,盒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掌心往下淌。温谑突然怪叫着打翻颜料盒,紫色丙烯溅在江许初袖口。余安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擦,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布料时,撞上江许初平静又疏离的目光。少年已经抽出纸巾,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次:“温谑,帮我看看这个程序。”
梅雨季来临时,画室的窗户总蒙着层水雾。温谑举着雨伞冲进来说要探险,硬是把余安和江许初拽到后山的玻璃花房。潮湿的空气里飘着栀子香,温谑趴在花架上数蝴蝶,突然转头大喊:“你们俩别傻站着!江大神给余安讲讲代码,余安给江大神当人体模特!”
江许初盯着窗上蜿蜒的雨痕,许久才开口:“光影在潮湿环境下的折射原理,和美术中的色彩晕染类似。” 这话像是对着空气说的,说完便低头调试手机。余安握着画笔的手微微发抖,画布上晕开的墨点,像极了此刻紊乱的心跳。温谑突然蹦过来,把沾着泥土的栀子花别在余安耳后:“我们余安比花还好看!江大神说是不是?”
展览前的暴雨夜,祁妄带着人堵住画室。江许初把余安护在身后时,动作快得像是本能反应。可当温谑带着保安赶到,他又立刻退到阴影里,低头检查破损的电脑。余安想递纸巾,却见江许初已经用衬衫下摆擦掉掌心的血,转身对温谑说:“设备需要检修。”
展览当天,江许初制作的全息投影让画作活了过来。金粉蝴蝶掠过观众肩头时,余安在人群里寻找那抹白色身影。江许初站在角落,眼镜片反着光,手里却握着温谑塞给他的草莓味棒棒糖。当温谑拽着余安过来炫耀时,他才简短评价:“画面完成度不错。”
散场后,三人躺在操场看星星。温谑讲鬼故事讲到一半就打起呼噜,余安数着银河的轨迹,听见身旁传来轻微的响动。江许初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把滑落的校服外套重新盖在温谑身上。月光把他耳尖的红镀成银色,在余安转头的瞬间,他已经望向另一边的天空。
夜风裹着青草香漫过来,余安盯着江许初衬衫上歪着的纽扣,突然轻声说:“谢谢你。” 黑暗中传来易拉罐拉环弹开的脆响,江许初喝了口可乐,声音被气泡泡得模糊:“温谑让我帮忙的。” 他起身时,衣角扫过余安手背,和那日在美术社的触感一模一样,轻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然而,当余安第二天走进画室,却在画架上发现一本崭新的莫奈画册。扉页没有署名,只在角落画着一只振翅的蝴蝶,翅膀边缘的金粉闪着微光,像极了那天江许初调试的特效。他翻开画册,突然落下张便利店小票,上面用钢笔写着:“后山的栀子,下周末开得最好。” 字迹工整得过分,却在末尾的句号上,洇开极小的墨点,像是笔尖停留过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