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天庭金饭碗 第12章 吃肉

在百里珩带着审视的目光投来的瞬间，戚惜局促地闪躲了一下，须臾渐渐平静下来，与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遥遥相望。

营地篝火晃人，燎燎火星在风中迸发，灼热的气息从她的脸颊漫上眼眶。

百里珩回望着她，少女清新昳丽的身影与记忆中三年前的样子渐渐重合。

那一年父王离世，西鞳趁势在边境滋生事端，他受皇兄召唤回到盛京。相隔十二年，盛京的一切早已陌生，他在酒楼凭栏处望着满城风华，不觉看得入了迷，倾身时不小心打落了酒杯。

杯子堪堪被他接住，不过杯中倾泻而下的酒水无法挽回。

只听楼下一声惊呼，他循声往下去，只见一个小丫头焦急地团团转：“小姐！这......谁这么缺德，这可如何是好？”

巷口的暖色光辉映照在佳人清丽的身上，她微微垂下头，青丝、衣衫沾了酒水，却不显狼狈，长长的眼睫挂着水珠，抬眼朝他望来，眼中如缀星辰、光华流转，刹那点亮了世间繁华。

戚惜那时约莫才十三四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五官如同一朵将开未开的花骨朵，青涩娇柔，能看出假以时日定是个风姿卓绝的美人。

他倚靠在凭栏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挑眉道：“是在下无理，姑娘一身的行头都记在我账上。”

戚惜眨眨眼，微微拧眉，眼中闪过困惑之色：“你是何人？我怎知你不会抵赖？”

百里珩嘴角的笑意加深：“既然姑娘有疑虑，大可以上楼让我签字画押。”

戚惜身旁的丫头拉了拉她的衣角，对她摇了摇头，在她耳侧不知说了什么，又用抵触的目光看他。

百里珩唇角微扬，幽沉的眼眸危险而诱人，仿佛一只栖落在阑干上的暗夜瑕蝶，微微煽动翅膀。

他背过身去，拿白瓷杯又斟了一杯酒，仰头送入口中。

盛京中的名门闺秀，多矜持娇贵，见到他这般放浪形骸犹如遇见了登徒子，若是寻常早绕道而行，唯恐影响自己的声誉。

百里珩将杯中清冽的酒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余光瞥见了一双云纹绣花鞋。他狭长的眼眸向上抬，正视这位看上去有些拘谨的小姐，也许是酒水作祟，他声音低沉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那日她好似随口掐了一个名字，他看破也不拆穿，只道是一次意外的偶遇。很快，他又在皇家宴会上再次见到她，才知道原来她是戚学士家的二姑娘。

除此之外呢？他有些记不清了。

戚惜眼中映着彤彤火光，在火光之后隐匿着一丝怯弱，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向他走近两步：“王爷圣安。”三年不见，她生长得越发韵味独特。

百里珩禀退了身侧的侍卫，道：“好久不见。”音色深沉，像是随意拨动琴弦。

戚惜顺着他的话问：“王爷近来可好？”

百里珩嘴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笑容被眼底的迷雾掩盖，语气松快道：“打了胜仗回到盛京做回逍遥王爷当然惬意。”

“可是我看王爷的眼睛不是这样说的。”戚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道，声音越来越小，尾调消散在一阵清风中。

百里珩眼中忽而凝滞了一瞬，眯了眯眼，像是重新打量起她。

戚惜呼吸一颤，小心翼翼道：“王爷勿怪，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王爷看上去有些疲惫。”

她的眼神纯净自然，百里珩一时无法分辨她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为之。他收敛神情，淡笑道：“今日陪圣上巡山有些乏了。”

他明明在笑，戚惜却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压力，她咽了咽喉咙，想要快点抽身离去，可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仿佛挑衅一般：“王爷征战沙场多年，巡山应当轻松多了才是。这才不到酉时，王爷可是要歇息了？”

百里珩闻言，呼吸渐渐拉长，眼中泛起意味不明的光，看得戚惜心底发凉，须臾才轻笑一声：“戚惜，三年不见，你胆子大了许多。”融融火光映在他的身上，却挽救不了他语气中流露出的冷然。

戚惜裙裳下的双腿止不住发颤，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阿姊让她过来和王爷叙旧，还教她说些以下犯上的话。王爷看样子好像要发火了，她该怎么办呐？

百里珩身体向前一倾，戚惜立刻倒吸一口冷气，俯首道：“是我口不择言，请王爷责罚。”

第一日野猎，皇家侍卫围猎了两只野猪，若干野鸡、野兔，侍者将猎物拔毛洗净、架在火上炙烤，再撒上作料，香气扑鼻。除了烧烤，御厨还带来了其他工具与作料。他们拿着一把锋利小刀，沿着肉质纹路切下，盛在瓷盘中呈给各位皇亲贵族与臣子。

食物都是新鲜的，不一会儿营地四周便传来阵阵诱人的香气。

就在戚惜与百里珩气氛僵持之间，侍者出现在桌前准备布菜。

戚惜垂首，能感觉一道深究的目光萦绕在她身上，她攥着衣袖一角，心如擂鼓。

百里珩迟迟未出声，戚惜不由偷偷抬首，斜眼朝百里珩望去，却见他正襟危坐，凛然如风，深不可测的目光略过那位布菜的侍者，落在向篝火另一端。

她悄悄转头看去，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望见了阿姊的身影。

江焕坐在摆放餐食的桌前，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神态夹杂着一丝疑惑与新奇，一会儿眉间蹙起，挤成了一个小川，一会儿抬眉犹如山峰耸立。

委实让人难以忽视。

江焕凑近瓷盘嗅了嗅，突然一股窘迫又奇异的感觉从她的咽喉一路滚入胃里，在腹中兴风作浪，大抵这就是凡人说的饥肠辘辘吧。

她指着盘中香气四溢的食物问身边侍奉的灵芝：“这是什么？”

灵芝以为江焕是吃惯了精致菜肴，看不出这些做法粗糙的食物，解释道：“小姐，这是猪头肉，很软嫩的，您尝尝。”

灵芝撩起袖摆，夹起一块泛着油光的肉放在江焕面前。

神仙只吃五谷，不沾荤腥，江焕自有记忆以来从未吃过肉。她忽如芒刺在背，身体立刻向后一退，咽了咽喉咙，眼神飘忽，不知该看向何处，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小姐，真的好吃，您试试嘛。”

在灵芝的几番怂恿下，江焕提起一口气，垂眸飞快地扫了一眼盘中之物，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放入口中。嘴唇沾上了油渍，变得红润晶莹。

软烂的肉在口中咀嚼，迸发出比先前还要更加浓郁的香气，从未感受过的咸香在唇舌之间弥漫，像一条虫子钻进了她的心里。她拿手绢擦了擦唇角，垂眸抬眼时，眼中燃起了熊熊火苗。

灵芝一见她的神情，笑道：“不错吧？”

江焕又指着另一个瓷盘问：“这个是什么？”

“蹄髈，就是猪肘子。”

“这个呢？”

“卤猪耳。”

“红烧肉”

“......”

百里珩隔着篝火遥遥望着江焕，见她一连尝试了眼前所有的食物，脸上划过茫然、怀疑、好奇、惊喜......神态如同走马灯一样转换，丰富流畅，与那日夜里在宫里见到端着心思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微一沉吟，明知故问：“那是你姐姐？”

戚惜见他的注意力已不在刚才的话头上，暗自松了一口气，语气不经意流露出一丝骄傲:“是啊，那是我阿姊，是圣上亲封的戚夫人。”

百里珩听出了她的语气，转首看了她一眼，眼神凌厉中夹杂着一丝鄙夷，戚惜不由地又低下头去。

百里珩心中不禁冷笑，一个刚死了丈夫就想攀高枝的女人，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为何会在这里？”百里珩问道。

戚惜答道：“爹爹担心我一个人在外，所以让阿姊来陪我。”

百里珩略抬了下眼：“让一个寡妇抛头露面？戚家不怕外头的闲言碎语？”

戚惜一怔，继而眼中划过一丝愠怒：“王爷，姐夫战死沙场是个英雄，阿姊何错之有？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苛责？如果有人在背地里说阿姊的闲话，那是他们不对，我们为什么要忍受别人的过错？”

如此言辞凿凿，倒是让百里珩对她另眼相看，看来戚惜先前虽然表现出了女子的怯弱，但心里那一杆称并未将自己放低。

百里珩不与她争执，只道戚家女儿都无甚规矩可言：“罢了，你下去吧。”

戚惜站着未动，拿狐疑的眼神望着他。百里珩挑眉道：“还有事？”

戚惜向他俯首作揖，义正词严道：“王爷，我阿姊是个很好的人，请您切勿菲薄她。”说完抽身离去，留下百里珩闪过一瞬间的错愕神情。

戚惜离去时，营地前几名侍卫喝开人群，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跌跌撞撞地走来，身上的铠甲和腰间兵器发出清脆急促的撞击声。

她顿住脚步，听见身后一名侍卫跪在百里珩跟前拱手道：“王爷，山中有猛兽作祟，伤了好些人，已有两名侍卫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