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耳边有刺刺拉拉的响声,像是什么锐器划东西的声音。
范原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他伸手去摸纪无妖,旋即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胳膊一定是骨折了。
他忍住剧痛,试着从地上坐起来,几番挣扎之下坐了起来。
还好。他心道,至少没有全身骨折。
那种利器划拉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周围一片黑暗,还能呼吸,想必一定有出去的道路。
这不是普通的地裂,单单是他能坐在这里,就证明这一定不是个自然现象,而是人为陷阱。那么是谁的陷阱呢?
范原不去想。他试着叫了一声:“牙牙?”
没有人回应。外边的划拉声更响了。
那些猴子也掉下来了。听回声,这里应该是一个不算小的密闭空间。
他用左手撑在地上用力站起来,在周围摸了摸,没有摸到墙壁,他谨慎的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碰到墙壁。
他不去碰自己废掉的右臂,沿着墙走,一边走一边用脚尖四处摸索。
一圈走下来,他大概有了数,这是一个正方形的空间,四处无门,墙壁上凹凸不平,似是凿痕。接着他从两面墙的角点开始,笔直的往前走,准确无误的走到了对面的角点,脚下没有人。
他继续走完了另一个对角线,还是没有人。这里似乎只有自己。
幻音阵控制力强,因此也极耗心神,牙牙昏迷着掉了下来,着实凶险未卜。
也不见江淮柔和那个神秘的梁构。
范原想了半天,靠着墙壁坐下来。那些猴子就在一墙之隔,想来他们也像他一样被困在另外的地方。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们,然后再想办法出去。
淮柔单手扒住一块凸起的石头,悬空吊着,丈远的脚下是奔腾的红色岩浆,九天玄火与九幽红火的发源之地。
“有没有人?”她大喊。
周围只有热浪奔腾时沉静而可怕的声音。
她的脸变得通红,血水从她扒着石头的指缝渗出,滴落在她的额头上,然后从额头上再掉下去,掉到半空就被化为蒸汽,消失不见。
淮柔发上的环簪早已消失不见,漆黑的长发在灼热的气浪中散开,翻卷着同她的红衣汇在一起,像她此刻的处境一样惨烈到凄美,摇摇欲坠。
她看一眼脚下的红玄二火,再仰头看一眼高不可测的垂直墙壁,闭了闭眼睛,认命的向上爬去。
看这岩浆的流动规模,这里恐怕连接着九幽地府。随她一起落下来的石猴大都跌入岩浆,化成了一部分的岩浆。
而她崩断了十根鬼态指甲,才逃开了掉入这炽烈岩浆的命运。在这样的天然之力下,鬼所拥有的那一点灵力根本派不上用场,恐怕她想飞过这岩浆,刚松开手就会被红玄二火给吞噬的渣都不剩。
不知道范原和纪无妖还活着没有。如果他们还活着,希望出去能大吃大喝一顿,好好补偿一下这次的巨大事故。看来范原这个师弟一点都不靠谱,明明是除个妖赚个钱的事,最后连自己的小命儿都给搭上了。真是太不划算了。
巨大的求生意志克服了恐高,这种小小的障碍如今看来也只是有恃无恐之下滋生的一点娇嗔,因为她还有别的选择。而现在,她别无选择。
不知爬了多久,淮柔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指神经,嘴唇焦干,人间烟火附带的饥饿感如影随形,全身上下似乎都在靠着一口气吊着。
她低头望了一眼奔流不息的岩浆,现在在她眼中已经变成红红的一条线了,可惜还是看不到顶。
距离岩浆越远,它无尽的灵力压制就越小,淮柔试着调动了一下灵力,忽然发现经脉有一点活过来的迹象了。
她精神一振,正在此时,她仰面贴着的墙壁里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利器抓挠的声音。
她侧耳细听,果然有声音!
淮柔不敢妄动,这种地方能滋生出来什么怪物,连她也不知道。她整个身体扒在墙上,用腹部的力量支撑,松开一只手屈起指节敲击,石壁传来的声音清脆可闻,里面是被挖空的!她立刻意识到。
但同时,抓挠的声音几乎瞬间就近在耳畔,她的耳朵来不及收回,被强行灌了一耳朵刺拉拉的声音,她连忙抓住墙壁直起头。
她决定挖开这里。这里面有什么怪物尚不可预计,但无论是生是死,她抬头看了一眼看不见尽头的石壁:总好过这一眼看得到的死亡。
细小的灵力在指尖汇集,淮柔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一拳砸向石壁。
石壁“轰”的一声碎开一个大洞,抓挠声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哄然散开落荒而逃的声音。
碎石迎面砸来,淮柔尽量护住头脸,看来她赌对了。这并不是什么成了气候的大怪物。
她用血肉模糊的手抓住石壁里面的地面,竭力用双臂撑住身体,翻身爬了进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多么不真实。
被困在石壁里的石猴一看是虚惊一场,登时大怒,扑上淮柔张口就咬。
灵力几近枯竭,再次凝聚起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这时候她就算是三脚猫的功夫也得硬着头皮上。
她忍着剧痛迎面抓住第一只石猴的头脸用力甩在洞壁上,岂料这些石猴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力竭,一个个不要命的扑上来,踩着死去猴子的尸体。
淮柔机械的杀着猴子,但她感觉到越来越多的猴子将她淹没,撕扯着她的皮肉。
“轰”的一声响。
有个人提着长刀踏出来,一步杀一猴,石猴没有鲜血,躯体被剖开之后从体内释放的冷冰冰的气体刮在淮柔脸上,四面交织着惨叫声,最后一只石猴被这个人单手提起,扔向万丈深渊般的岩浆下面。
他将长刀扔在地上,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透过血色模糊的双眼,淮柔看见范原那张俊美的却染满了灰尘的脸。
奇怪,从前为什么注意不到他的好看?晕过去之前,脑子里只剩这个想法。
范原跪到地上,看着她的脸。
她光洁的额头被石猴抓出了一道长长的爪印,血肉翻卷,形状可怖。鲜血沿着她的面颊流到她的脖子上,盖住了那双熠熠生辉的灵眸。
她红色的纱衣残破不堪,露出里面的深色抹胸和一截白皙的肚皮,上面淌着血。
范原跪到地上,用左手小心翼翼的圈住她的脖子,左臂不敢用力,只虚虚搭在她的腰侧,忍住剧痛把她扶起来,走进里面的净室。
再次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衣服,范原已经不见了踪迹。
淮柔坐起来,在身体里运转起小周天,灵力算不上充沛,却也够身上的伤痕痊愈。
她猫腰钻出净室,石猴尸体已经不见踪迹,她走到悬崖边一看,底下的岩浆还在翻涌,她裹住衣服回身,喊了一声:“范原?”
没有人应声。奇怪,他去哪里了?看净室里除了范原凿出的这个出口,根本就是一个密闭空间。不是吧,他难道和那些诈尸的石猴一起掉下岩浆里了?
正胡思乱想着,石壁出口倒出来一个头,把淮柔唬了一跳。倒头利索的翻身进了洞,收回绳子,正是范原。
“你去哪里了?”淮柔松了一口气。
“出去看看哪里能出去,顺便找点吃的。”范原坐到她对面,动了动自己的右臂,眉头皱起来。
淮柔把衣服捏在脖子上,“没有收获吧?”
“嗯,”范原说:“石壁高不可攀,这条路不通,也没有活物。恐怕我们不能活着走出去。”他慢慢说着,看到她恢复如初的脸,话音一转:“你灵力恢复了?”
淮柔赧然一笑,“也不是,就恢复了一点点。我比较看重脸,不想耽误的结了疤做丑八怪。”
范原哼笑了一声,“是不是丑八怪都不要紧了,我看我们这回恐怕要交待在这里。”
“不能这么说,”她不假思索道:“死也要体面一点才行。不过,”她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身体埋进膝盖里,惆怅道:“我不太想被饿死……”
范原奇道:“你之前在地府也不辟谷?”
淮柔有点不好意思,“你们凡间的人间烟火有毒,沾染上就不算完,这口腹之欲恐怕得伴随着我的鬼生了。”
两人就掉下来之后的事情进行了一番商讨,并剖析了一番如何出去与怎样才不被饿死或者渴死,无果。
底下有岩浆大川,这里的日子并不分白天与黑夜,炽烈的红光投射在洞里,最后映在眨眨停停的两双眼睛里,窒息而单薄。时间被悄无声息的锁住。
范原几次出去查看,毫无所获,但真正令两人感到惊惧的,是脚下的岩浆正在缓慢却毫不犹豫的上升着。
这对他们而言,是在无数催命符上加了厚厚的一道。
这时候,范原的右手臂开始发炎了。
淮柔一开始并没有发觉他的右臂有什么不对——他还上上下下爬了好几回石壁呢。
直到他最后一次回来,沉默的靠着墙壁坐下去,两人之间隔了一点距离,淮柔屁股挪了挪,挪到他旁边坐下,轻轻把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
他没说话,昏昏沉沉的样子,嘴角已经干裂得起了皮。淮柔很高兴,觉得临到死,两个人靠在一起,甭管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屁话,实在是一件挺窝心的事儿。
范原实在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他对于自己而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但在这些算不了时间的日子里,他以一介凡人之躯,主动承担起了找出路、找食物的事,甚至冒死下到岩浆边查看生还希望。
虽然这一切都是徒劳。
淮柔想靠在他身上,就这么做了。他们鬼,一向对这些事情不大迂腐的。
岂料他的身上烫的像块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