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做一只鬼 第1章 孜然土豆

洋中脊一场火山喷发，无数的海洋雪像棉絮一样翻滚着无声飘落。

一只头上顶着灯的尖牙鱼远远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火山沉息后它才战战兢兢的探出一个头，想碰碰运气看会不会有千载难逢的食物。谁料头上的灯被一只手揪住，它愤怒的摆尾就咬，却咬了个空。

尖牙鱼的眼睛不太好，其实大多数的深海生物眼睛都不好，但即便如此，尖牙鱼还是看见了这个长得像管水母一样漂亮的、半透明的、散发出柔和光亮的东西。

家族的传说里面，这种形状的东西是生活在遥远陆地的人类。

抓住它头的人类美得不像话，比这片海域的里最美最大的那只管水母还要美，她的身体随着海水的涌动四下飘荡着，散在身体两侧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浮浮沉沉。

人类说话了。

“你头上的丑东西是什么？”

尖牙鱼咬不住她，更郁闷了：“你才是丑东西！你全家都是丑东西！嗷！”它没骂完的话骂不出去了，头上的肉灯被人类抓着拧了一圈，人类龇着牙：“我是鬼，可没有全家呢。”

就这样，尖牙鱼不得不应人类、哦不、应当是鬼的要求，带她游出深海，指给她最近的陆地方向，最后人类才放开它的肉灯。

简直是平日倒大霉，天知道它已经半年没吃东西了，险些被人类压榨完了最后的一点脂肪储备。

哼，一只鬼，一只被洋中脊火山震出来的新鬼，想去传说中最可怕的陆地讨生活，看看会有什么好下场！

江淮柔撑着鬼皮伞踏上了岸，城郭的轮廓近在眼前，四下寂寥，她脚下一点，轻飘飘的飞上了天。

不过一须臾，鼻腔里已经飘进了淡淡的人间烟火气，江淮柔瞧见了一棵老树，踮着脚尖落了下来。

怪不得判官老大人说人间烟火闻不得，江淮柔皱着鼻子抽了抽气，连忙捂住了鼻子。

好家伙，这味道上头，人气儿一闻，江淮柔几千年没吃过东西的肚子，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饥饿感。

肠胃咕嘟嘟的冒出来一些声音，她捂着肚子，抽着鼻子四处看。

这人间的街道不像地府，热闹是一般的热闹。她看着四处吆五喝六招呼生意的伙计们，再看看摩肩接踵四处挑拣的客人们，深刻地意识到这里的热闹是有热乎气儿的，地府的则不然，纵然是鬼节里四处开张，也是冷冰冰的一片黑与红，鼻子里全是腥味。

哎，还是人间好啊。

虽然她饿了。

江淮柔循着味道走到一个小食肆摊前，矮老板围着围裙，黑脸隐进掀开锅盖的白乎乎雾气里，孜然炒土豆在大铁锅里翻滚着胖乎乎的小身板，焦黄的色泽，间或抱上几片翠绿的葱花。

淮柔把头都快埋进去了，作为一个三千年的老鬼，她可不会像没见过世面的傻新鬼，横冲直撞的就去用手抓。她左右看了一会儿，老板刚给一个半大丫头递上去了一份纸装的孜然土豆。

她巴巴儿地瞧了半天，老板也没理她，她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这香味太重，自己的修行不够，叫口水掉下来，那可就现眼啦。

老板招呼她：“姑娘，来半斤？”

淮柔连忙点头，“来半斤。”

老板把土豆装好，“两个铜板”还没从嘴里蹦出来，那长的神仙似的姑娘就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纸袋子，脸凑近咬了一口，接着就被烫的“嗷”的一嗓子，半条街上的人都看过来了。

老板惊愕不已，看着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儿，竟然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不成？那姑娘被烫了一下，这会儿长记性了，歪着脖子夹住伞，两只手拿着纸袋子，嘴巴凑进去只叼了一小角土豆，然后像小狗似的摆着头，闭着眼一脸享受的咽进肚儿里了。

江淮柔吃着孜然小土豆，夹着伞高高兴兴的往别处逛去了。

老板摇摇头，正要收回目光，猛然跑出去：“哎！姑娘两个铜板！你没给钱！”

淮柔浑然不觉老板在叫她，继续有滋有味的吃着她的土豆。矮老板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她连忙转过身，只见老板瞪着两只浑圆的眼睛就往地上倒去，口里还含了一句话：“两个铜板……”

淮柔眼疾手快的接住矮老板，街道上一片哗然，买菜的不买菜了做生意的不做生意了，对着半蹲在地上两只手架住老板的、歪着脖子夹着伞的江淮柔指指点点。

“怎么吃白食还打人啊！”

什么是吃白食？

“快叫李家嫂子，李大哥被个大姑娘给欺负了！”

昂？她欺负？

“今儿不给钱就别想走人！”

钱是什么？

等会儿，淮柔摸摸脑袋，想起来刚刚这老板一直念念不忘的“两个铜板”，难道这就是钱？

可是她没有铜板啊。

淮柔不敢继续往下听了，这老板刚刚被她的鬼气给震晕过去，耽搁久了恐怕又是地府里的一位小友，她用膝盖在老板腰窝一撞，老板长吸了一口气。

正要悠悠转醒。

好家伙，这矮老板的腰真肥，淮柔险险没有找到他的腰，人间的胖子真不少，不像他们地府，十个鬼九个瘦，还有一个饿死鬼。

淮柔干笑两声，把醒来的老板推开，赶紧腾出手来握住鬼皮伞，拯救歪了半天的脖子于水火之中。

矮老板从地上爬起来，瞪圆了眼睛就开骂：“你这黑心肝的死丫头，吃白食还想跑路！爷爷我今天——”他的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了。

淮柔抱着伞把儿吊儿郎当站着看他。

从头到尾看了个的结实的人只道今天是撞邪了，话也不说了是热闹也不看了，卷起摊子就往家里跑。街道上别的看热闹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着眼睛看了半天，跟矮老板黑乌乌开开合合的嘴巴对瞪了半天，蓦地灵窍大开，全作鸟兽散。

淮柔看了半天，不晓得这些人是怎么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人群“哄”地就散了。她摸了摸头，一挥手把哑咒给解了，正想跟老板讨教一下铜板要怎样和灵石折算，再合计一下他骂人要怎么算，谁知那老板嘴巴一闭上，匆忙瞄一眼她，惊恐地跑了。

鞋都跑掉了一只。

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见人群涌过来，也卷了东西跟着一起跑，小孩哇哇乱哭的声音充满了整个街道，淮柔这下子真的眼大了。

矮老板的摊位还在那里，孜然土豆没人管，这会儿已经烤焦了。淮柔想了想，挥手把炉子里的火灭了，再从伞把儿里面捣了捣，倒出来一个袋子。她解开袋子，从里面摸出来两颗散发出蓝莹莹光泽的灵石，放在了摊位上。

她蹲在大树底下寂寞的吃着孜然小土豆。烈日当空，树叶子缝隙里的太阳都是热的，人世间的太阳太热了，即便是三千年的老鬼，也有点消受不住。

地上的蚂蚁勤勤恳恳搬着家，就在淮柔用吃完了土豆的签子第三次拨弄同一只蚂蚁之后，太阳哼哧哼哧跌到西边去了，淮柔的嘴唇焦干不已，她急需要水了。

判官老大人诚不我欺啊！地府三千年，淮柔习惯了做一只鬼，不懂吃也不懂喝，靠着阴气滋养修炼，就这样懒懒散散的，也修成了地府为数不多的高龄老鬼，修为不敢托大，但也是在地府排得上名的嘛！

怎么到了人间，一顿饭就惹出个这么大的乱子，现在又渴了，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淮柔站起来，在傍晚的风里用力地跑，鬼皮伞被她幻化成一片固定在头上的荷叶，地府的烟色阴纱衣吸饱了人间的风，酣畅淋漓的张开，淮柔咧着焦干的嘴唇几乎有些傻乎乎的笑了。

这人间，真好闻啊。

她跑到河边，抛出一枚灵石幻化成碗，再到处去找石头，最后气喘吁吁搬回来时发现碗不见了，岸边的树上栓了一匹栗色的马，此刻正打着响鼻啃着地上的草皮。

淮柔想跟它交流，那马却完全不理她，兀自吃着草。

看来是一匹没通灵的蠢马。

淮柔给它下了判断。

她再四处张望，晚风吹过来，昏昏里走来个人，淮柔眯着眼睛打量，那人走得近了，她才看见是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身落拓青衣，长发半束在身后，手里端着的，不正是她那枚灵石化成的碗吗？

淮柔心中有气，踏着大步用力走到那人面前，伸出手道：“拿我碗来！”

青衣男子很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种无辜的神情，退后一步向她微微欠身：“抱歉，不知道这是姑娘你的碗，冒昧拿了，请姑娘恕罪。”

他这样说着，手里的碗还盛着水，稳稳地端在他手里。

淮柔干瞪眼，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拿了别人的东西说了抱歉却还不给。她有心小小的惩罚他一下，于是没有收敛鬼气，劈手就去夺碗。

青衣男子十分轻巧的躲开她的手，连衣袖也没让她沾到。

哇，这简直是在侮辱她的业务能力，作为一只三千年老鬼，居然在一个小小人类手里抢不回碗，这还有没有的玩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凡人！还我碗来！”淮柔生气道。

青衣男子说：“你说这是你的碗，所以我刚刚已经向你道过歉了，所以现在我就有征用这只碗的权利，你说对吧，姑娘？”他一撩袍摆，岔开长腿大喇喇坐到地上，凑上嘴就要喝水。

淮柔着急了，抬起胳膊向前一指，到他嘴边的碗直愣愣碎开，霎时泼了他一身水。

范原蹭的站起来，双手抄起两腿上的袍子往出抖水，一个蓝莹莹的灵石骨碌碌滚到地上去，在黑地上发着光。

下身湿透了，湿的位置尴尬难言，他胡乱拿袖子抹了几下，跳起来翻脸：“你这妖怪！我只不过借用一下碗，你就丧天良的拿水泼我，你瞅瞅，泼的这是什么位置！”他用手指着裤*裆，怒骂道：“好好的一个女妖怪，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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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孜然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