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晚樱秘密出发。
我们这只请降队伍人不多,冯崇基安排的请降使者叫做文渊,是一位文官,一张驴脸,长得很难看。请降使者一定要能说会道,才能让对方信赖,文渊就很能说会道,说起话来声音高亢,滔滔不绝,慕容青曜信不信的不知道,反正现在冯崇基很信他。
文渊带两位随身兵士,据说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有就是我和晚樱了,我们的身份是冯崇基花重金从建康买来的歌妓。关于这点,我问晚樱,“你会唱歌吗?”晚樱笑道,“唱歌有什么不会的,你放心,有我呢。”
我问晚樱,“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晚樱哈哈大笑,“你是不是有点想多了?你又不是真的去唱歌的。”
假装投降,要演全套,我们连夜出发,伪装农民,文渊、我和晚樱坐牛车,牛车里还有黄灿灿的黄金,文渊的身上有冯崇基亲笔的请降书信,两个兵士赶车。
文渊坐在牛车里,一直闭着眼睛,应该是盘算见了慕容青曜如何措辞。晚樱心宽,一路都歪在我肩膀上睡着,我睡不着,看外面黑漆漆的路和漫天璀璨的星辰。两个兵士轮换着,默默无声的赶着牛车,清晨时分,我们到了升城。
吹角连营,铺陈百里,北军森严,皆在城外驻扎。浩浩荡荡的兵阵,阵容整齐,一望便知,是一只士气高亢的精锐之师。进城来,城内居民生活一切如常,不知道是因为被北军占领的缘故,还是原本如此,大街上的行人有一半都是胡人模样,无论胡汉,皆穿胡服,买卖店铺也和南方不同。街上人除了行色匆匆,没有别的异常。
我心中暗暗惊奇,看来慕容青曜果然治军严谨,竟然可以做到秋毫无犯。我记忆里,建康几次被围,敌军还没有进城,城内居民自己就已经乱了。
晚樱也是一个奇女子,我们即将施行这么大的行动,生死难料,在她身上却看不出一点点惊慌和忧虑。晚樱笑道,“这次咱们能吃正宗胡食呢。”说着朝我眨了一下眼睛。我问,“你就不害怕?”晚樱笑道,“既然父亲让咱们来,就说明咱们可以。”好晚樱,好逻辑,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升城原太守已经被诛杀,慕容青曜在原太守府里办公,接见了文渊。两个兵士手捧黄金,我和晚樱则跟在后面,文渊换了崭新的官服,手捧降书,亦步亦趋向慕容青曜说明冯崇基的投降之意。
慕容青曜就坐在上面,我是很好奇这个人长什么样子的,但是我不能看,因为一个普通歌女是不应该有胆子看军中大帅的,我必须要装的像样子。晚樱似乎没有我这么多想法,她已经瞄了好几眼了,我偷偷暗示她不要看,就在我和晚樱暗中挤眉弄眼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几个北国士兵忽然一拥而上,将文渊给架了起来。
文渊说的不过都是那些请降的俗套,慕容青曜说的汉话不清楚,我一直也没有注意他们到底进行的怎样,现在忽生变故,我赶紧仔细倾听,慕容青曜正说,“冯崇基既然是饱读经书,通晓礼教,为何救母不救国?”
文渊还极力狡辩,慕容青曜朝左右一挥手,持着斧钺的侍卫官一拥而上只听噗噗的声音,鲜血迸溅,我吓得张大了嘴巴,只见文渊的身体慢慢倒下,血一道道流到了站在旁边的手捧黄金的兵士和我脚下。太突然了,怎么这就死了?我面色苍白,惊大于吓,目瞪口呆。
满脸凶恶的斧钺手再次手气刀落,就在我和晚樱前面站着的两个兵士也倒地而亡。什么?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吗?就这么死了?变故太快,来不及思考,这一刻,说抖衣而立真是不夸张了,他们都死了,是不是该我们了?
我终于抬起了战栗的眼睛,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了那一双如鹰隼一样的青色眼睛,慕容青曜那骇人的面容。
黄金托盘摔落在地,发出铛铛的声音。有人拖走了那三具血淋淋的尸体,有人捡起沾血的黄金,慕容青曜并没有让人立即杀我和晚樱,而是踏着血迹,一步步走进我们。我余光看见晚樱的手已经在了衣服内,玲珑连环弩她从不离身,但是我知道那是没用的,慕容青曜走过来的每一步都显示出他身经百战的经验,不是晚樱的突袭可以击杀的。
我扑通一声,抢先跪倒在地,鲜血沾满了我的衣裙,我让自己的惊恐最大程度的表现出来,泣泪如雨,哀求道,“大人饶命,我姐妹只是两个歌女,十天前才被买来,跟他们没有关系。”然后连连磕头,不管死者流淌的血沾满了衣服和脸颊。
慕容青曜似乎并不屑于和我直接说话,而是以眼光示意身边一个官员,那是一个汉人,会意,用流利的汉语问道,“你们是哪里的歌女?”
我说道,“建康。”
那汉人官员问,“建康哪个妓彷?”
我脱口而出,“淮水香阁。”
那汉人点头,“那倒是很著名的彷子,你们的鸨母是谁?”我于是报了我在淮水香阁时老鸨的名号。一晃已经好几年了,我不知道这个老鸨还在不在,也只能凭运气了。
这个汉人跟慕容青曜说了几句胡语,然后笑着问我,“我在建康的时候就认识这个老鸨,她现在还好吗?”我意识到,这个汉人应该也是离开建康有一段时间了,并不知道淮水香阁现在的情况,于是说道,“她最近新填了脚疼病,别的都好。”
汉人官员问,“你说说你们香阁的位置和人物。”我于是便说了位置,先编了几个人名,又捡了几个我在时候的头牌说了,汉人点点头,似乎是信了,又朝慕容青曜说了什么,慕容青曜便点点头。汉人官员笑道,“大帅一路辛劳,正要在升城休整几天,你们就留下来伺候大帅吧。”
惊魂初定,侥幸逃过一死。我和晚樱就如那黄金一样,此时都被当成了器物,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是安全的。
高傲太守府的后院厢房,是丫鬟们居住的地方,现在这里的几个丫头,看去都粗粗笨笨的,比不了我和晚樱半点。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晚樱眼闪寒光,对我说,“刚才他靠近,我就能杀了他。”
我示意她小声,我说,“第一你未必能杀他,他身经百战,是个高手。第二就算你杀了他,我们两个也活不成了。”晚樱不甘的说,“你不明白,猎物就在眼前,手里按着机关,我蓄势待发,你却跪了。我真是憋屈。”
我笑道,“晚上等他脱光了不好吗。咱们明明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晚樱狡黠一笑,在我耳边说,“你是看上他了?想要试一试胡人了?”
我耳畔都红了,呸一口,“这个时候你想这些,好没正形,我们是干正经事的。”晚樱笑道,“我刚才都要杀他了,我不正经吗?”我赶紧捂她嘴,防止身边有耳。
玩笑是玩笑,慕容青曜是慕容青曜。这个男人与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晚饭时分,我们见到便装的慕容青曜,只穿舒适的外袍,袒露着胸怀,有一身刚硬的肌肉,皮肤极为白皙,和普通汉人的白完全不同,最不同的还是他脱帽后垂散下来的金黄色头发,还有那一双青碧色的眼睛。怪不得民间叫北方鲜卑人为白虏、黄头鲜卑奴。
那双青目一张,就让我想到白天惨死的文渊,我一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心里想着,杀他,妈呀,吓死我吧。晚樱胆子比我大多了,她一直盯着慕容青曜看。慕容青曜轻易的捕捉了晚樱的眼神,晚樱便含羞带笑,游离了目光。我心中佩服,好晚樱,真是了不起,竟然不怕,还能勾引呢。
须臾,门外来了一位美妇人。我和晚樱都是一惊,原来这里还有别的女人。这美妇人明显也是北人,褐色头发,锦衣华服,玉翠金簪,飘忽若神仙降世,慕容青曜竟然主动起身,拉着她的手入座,两人互相依偎着,哝哝细语,说的胡语,我全然不懂,看他们的表情甚是相爱。
我和晚樱对视,晚樱唇语,“妈的,这里还有一个女人。”
慕容青曜的目光仍是落在晚樱和我身上几次,吃过了晚餐,那美妇人忽然不舒服起来,我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是看情况是美妇人忽然肚子疼了,于是慕容青曜就扶着她回了房间,整夜都没有出来了。
我和晚樱睡在厢房,晚樱扒着窗户看着外面月色,喃喃道,“我看他们感情很好,咱两还有机会吗,要不然晚上直接进去把两个都杀了好了。反正咱们有药。”我们带了各种毒药。迷晕,暗杀。
我也随着晚樱一起,趴在窗口看月亮,我说,“你没看见那一队队的护卫吗?两队人分别按顺时针和逆时针巡逻,每一个时辰换班一次,每半刻钟就有一队人走过他的房门。我们怎么下药,怎么进,怎么出?”
晚樱笑道,“用你缩骨术啊。”我冷笑一下,“用是要用,但是怎么用。”晚樱说,“他不叫我们跟他睡觉,我们就得想办法啊,要不来旅游啊。他不可能一直在升城不走,就是几天的功夫,等离开了这里,军营中就更不好动手了。”
我笑道,“我看你对他眉目传情,很有效果。”
晚樱皱眉,“有个屁效果。我这样一个美女在他面前,他竟然不肯睡我,真是对我美貌的侮辱。”美女就在眼前,男人能忍得住吗?我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忽然间,记忆划过,如白云划过圆月,明灭间,云已毫无踪迹了,刘旻劭这个人,我已经快想不起来,那个唯一只要我在身边就不睡第二个女人的人,或许还是有这样的男人的。
晚樱道,“你出什么神呢?”我笑道,“他比你着急,不过是那个女人用了点小手段,今晚把他绊住了,你继续努力勾引他,只要有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咱们两个还弄不死他吗?”
晚樱笑道,“什么勾引,好难听,你怎么不去?”我说,“我不行啊,我没有那个本事。”说着,斜倚窗口在月色下向外看,正好一队士兵持着兵器走过,好几个都忍不住侧目偷瞄我们。晚樱立刻挥着手帕朝他们招手,几个士兵不由得也朝她傻笑。
晚樱这是天生的活泼开朗,骨子里的风流妩媚,我要是学的来一半,我就在皇宫里和姐姐一起诱惑皇帝,勇斗嫔妃,给姐姐挣一个皇后娘娘当了——现在也不知道姐姐如何了。
美妇人姓胡,人称胡美人。胡美人一连病了几日,慕容青曜每晚都陪着她,男人就是好骗,装病都看不出来。我也着急了,这样拖下去恐怕要生变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