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牢牢地箍着,于是醒了。我躺在床上,原来是留君死死的抱着我的胳膊,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窗外阳光已经耀眼,我大概是借着晕倒顺便睡了一觉,现在觉得神清气爽了。
平儿见我醒了,小心翼翼进来问安,我想起昨晚,很恨问他,“昨天为什么打老妈子?”他哇地哭了。原来昨晚那个老妈子是个碎嘴,跟平儿打听我们家里的事情。平儿是个孩子,听她问就原原本本的都说了。那老妈子嘴不好,说平儿亲妈是个短命鬼,说我是臧置的姘头,平儿这才动手打她。
我点着平儿的额头数落他,“我多少次叫你不要随便动手打架,你就是不听。她不好你告诉我,我教训她,你打她反而是你的错了。”被我教训,平儿哭得更甚了,眼睛都红了,泣不成声地。
这时丫鬟们见我醒了,也纷纷进来,给我倒水,端饭,打热毛巾,一个年纪稍大的仆妇说,“将军走的时候吩咐我们请大夫给夫人看看,现在大夫来了,夫人看不看?”我心里冷哼,臧置,我说,“来了为什么不看,叫进来吧。”
我并没有什么大碍,还是装模做样的哼唧,说这也疼那也疼,大夫诊脉、开药,忙了半晌,丫鬟仆妇也被折腾的不可开交。大夫要走,我说,“不能走,少爷也被打的不轻,也需要看。”大夫只得在外面等着。这边,几个丫鬟们吊起了药罐子熬药,那边,平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几个丫鬟便到处去找。
药香就飘散开了。我是不喝药的,那么苦,丫鬟给我端来,我随手就泼了。窗外,那四个美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昨夜陪了臧置的那个自然是焦点,被那三个众星捧月一般,仿佛睡了一夜她就是十年的正牌夫人了,一边说着还一边往我这屋里指指点点。
我心中暗暗冷笑,你们大概不知道我的手段,姐姐我可不是吃素的,论整治人,我手下早就有死鬼了。不单她们几个,还有这个院子里的老妈子,仆妇丫鬟,都是欺软怕硬,嘴碎手闲,都要整治,还有那个臧置,我已经恨得牙痒痒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夫人,不好了,到处找不到平儿少爷,只在他屋里找到一张字条。”
我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接过字条,上面是他稚嫩的笔迹,写着,“都是因为我让父母吵架,我离开这个家,他们就好了。”我登时慌了,“平儿!”我喊着,“你们快去找人报告将军,让他派人去找。”说着,自己穿鞋披衣服,也要出去。几个丫鬟仆妇上前拦着我,说,“王府的家丁会去找的,哪有夫人自己出去抛头露面的。”我骂一字,“滚。”人已经出门了。
广陵城大,平儿会去哪里呢?我想象着自己就是平儿,昨儿被父亲打了,今早又被母亲骂,于是决意离家出走,那么我会去哪里。站在喧哗的街头,看着陌生的街道,人来人往,说着自己不熟悉的方言,疏离感涌上心来,眼泪在我眼里打转,忽然觉得好累,我不想管了,我想回家,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呢?
等等,我没有家,但是平儿有,平儿的家在泸县。我一惊,平儿会不会自己回泸县?如果他要回泸县,那么我们是从南门进的广陵,他也应该会按照这个方向回去。往南,一条主街,贯穿到南门。
我往南走,想象着自己就是平儿。街上非常热闹,有布店,有鞋店,有米面铺,这些平儿都不会看一眼。有吹糖人的,平儿或许会驻足看一看,不知道他有没有钱,能不能买一个。接着走,有卖杂食的铺子,好香,我往铺子里看看,台子上摆着各色小食,都是我从没见过的,那鹅肉的做法也是我没吃过,更不会做。
此时已经是过了中午,我的肚子咕咕叫,如果平儿走过这里,也一定会觉得饿了。我走过去问摊主,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男孩,把平儿的样子给他形容了一下,摊主笑道,“见过的,我看他饿,还给了他一个灌汤包呢。”看来我想的果然没错,摊主的话鼓励了我,我不再关注街上的店铺,加快了往前的步子。
穿过一家家店铺,过了熙攘的人群,我匆匆往前,忽然,我停住,因为我看见了一家挂满兵器的铺子。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卖兵器的,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但是,我知道平儿他最喜欢摆弄兵器了。只要见到刀枪,他就挪不开步子,平时走路也要捡几根木棍,做兵器的样子挥舞一阵。如果平儿路过这个地方,他一定会进去看看,甚至会停留很久,就算忘了自己正在离家出走都不稀奇。我迈步进去。
铺子临街的门面小,但是里面非常开阔,厅堂里摆了兵器架子,上头挂满刀枪剑戟,明晃晃晃着人眼,厅堂内有桌椅,有茶壶茶碗,但是没有人。
一扇后门大开着,穿堂风使屋内分外凉爽,后门外是一座很大的院落,青石铺地,没有任何花草树木,一座大大的屏风挡住了院子另一边的视线。
我喊道,“有人吗?”没人回应,屋内静静的,这里不像是卖东西的店铺。我又问一句,依旧没人。忽然,我隐约的听见了孩子的哭叫,和平儿的声音那么相似,似乎是在院落那边的屏风后面传来。我顾不得合不合情理了,径直往内院里走去,如果不是平儿,我赔礼道歉就是,却万万不能错过一点儿线索。
绕过后院屏风,声音清晰起来。平儿!我急步往里,又一座内院,院中一棵大树,树上绑着一个人,正是平儿。平儿前面站着一个女子,在往手上缠护手带,旁边放着皮鞭,正要打平儿。
“平儿!”我唤一声,几乎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护在平儿面前。那女子绑完护手带,拿起皮鞭,正与我对视。
这是一个干练的女孩子,年纪与我相仿,一身北国胡服,圆领窄袖,足蹬长靴,恰似男子一般。
广陵在江北,离北国近,受北国影响,街上穿胡服的人不在少数,却都不如这个女孩子穿着好看。我们四目相视,我心里竟然略微动了一动,好英气的女子,仿佛就是我梦中自己应该成为的样子。女孩子剑眉一扬,“你是谁,为何闯入我家,拦着我教训小贼?莫不是他的同伙?”
我退一步护住平儿,说道,“我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不是贼,我的孩子要是做了什么错事,你只管跟我说,我包赔一切。”
“包赔一切?”女孩子挑眉道,“他弄坏了我的玲珑连环弩,你赔得起吗?”那是什么玩意?我连知道都不知道。我说,“我不懂得,但是孩子父亲并非一般人,你要修、要赔,他一定都…”我本意只是说我们一定有办法让你满意,你别打孩子,没想到女孩子理解为我在用大言恐吓她。
女孩子往前一步,说道,“我管他父亲是谁,弄坏了我的东西,我就要教训他。”高高扬起鞭子,我翻身抱住平儿准备挨这一鞭,鞭子却被一只手灵巧的抓住了。另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前,抓住了鞭稍,说道,“晚樱,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一改,竟然私自抓人,赶紧放人家走。”
晚樱跺脚叫道,“晚榆,你松手。”晚榆道,“你放了他们,被父亲知道了定然生气。”说着一扬手就要夺下了晚樱的鞭子。晚樱失去鞭子,非常生气,说道,“就不放。”说着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往后一扳,想要挟制住我。
我的手臂明明已经被她抓住,但是不知怎么又滑了出来。晚樱似乎非常吃惊,又用同样的方式抓了一次,我的手臂又滑了出来。我以前在牢房的时候,狱卒绑我,手臂也是经常莫名的滑出来,常常要捆好几次。晚樱和晚榆停了手,表情诧异。晚樱干脆上前,在我身上关节的地方乱摸起来。我吓得使劲挣脱。晚樱松了手,脸上露出笑容,对我说,“玲珑弩坏了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我马上就放了你的孩子和你,就是…”我不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招,她说,“就是你要拜我父亲为师,学缩骨术。”
我去,我糊涂了。那又是什么东西。
平儿离家出走的路线和想法几乎和我猜测的一模一样。当他看见这家摆满兵器的铺子,就不由自主地进来了。那时候铺子里也同样没有人,他把架子上的兵器一件一件地看,一件一件地摸,还将喜欢的抽出来舞弄,玩了好久,最后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玲珑的盒子,盒子是打开的,里面挂满小巧的弩箭。
平儿没有见过,非常好奇,便摆弄起来,结果不小心弄坏了弦绳,一只弩箭飞了出去。晚樱就是这时候出来的,她将平儿抓住,绑了起来,要教训平儿弄坏自己的东西。我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这是什么店?”晚樱此时的脾气非常好起来,她笑着说,“我们这里不是店铺,我们这里是武馆,因为我们家姓童,所以就叫童武馆,我父亲是广陵王府的首席武师,讳是行简,在这里是无人不知的人物。”我不管她父亲是谁,我问,“你为什么要我拜你父亲做师父?”
晚樱笑道,“我们家传有一套缩骨功,就是能把身子缩的极小,可是就算我父亲收了一百个徒弟,也包括我们姐妹,没有一个能学的来的,因为缩骨骨需要学习者筋骨松软,父亲不想缩骨术失传,正在寻找筋骨适合的人做徒弟,我刚才摸了你的筋骨,你适合学。”
我的第一想法当然是拒绝,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走江湖卖艺的,学什么缩骨术,但是…我看着眼前的两个英气十足的女孩子,都是和我一样的年纪,她们沉重自信,眼神如明星,神态像飞鹰,和我之前见的那些娇弱无力的美女完全不同,这不就是我想成为的样子吗?
此刻我是自由的,我不是谁的妻,不是谁的奴,我是母亲,我要保护我和我的孩子。我深深的点点头,我说,“我不但想学缩骨术,我还想像你们一样,学武艺,可以吗?”
晚樱抚掌大笑,说道,“好,我教你武艺,我最喜欢教别人。”
晚榆更沉稳,说,“恐怕父亲不会教她,…”,我问,“不是说在找适合的人做徒弟,为什么又不教我?”晚樱此时眼里也流露出了迟疑,晚榆半晌才磨磨蹭蹭的说,“你是女子,…”
晚榆并没有将意思说尽,还是晚樱爽快些,虽然也脸红,还是说了出来,“学缩骨术,自然要触碰身上的每一处骨骼,难免…要摸来摸去,你是女子,恐怕父亲不能教你…”
缩骨术是一种奇异的方术,需要筋骨特别柔软的人才有可能学会,通过缩骨术,人可以缩到极小的状态,通过常人根本无法通过的天窗或空洞。获得缩骨术后,诸如偷窃、暗杀之类的行动会更加方便。但是要学习缩骨术,便要对身体骨骼进行训练,师徒间难免要直接接触,因而男女之间多有不便。
我释然,正色说,“既然是学习,心自然是放正的,你父亲既然是江湖人,总不至于这么拘泥世俗。”晚榆说道,“纵我父亲不拘泥世俗,你是有夫君的…”夫君?我想起臧置,冷冷说道,“我没有夫君。”两姐妹不懂了,我明明已经有了孩子。
我直接问平儿说,“昨天那个老妈子说我是你父亲的什么?”平儿迟疑半天,说,“…姘头。”我略带挑衅的看看二姐妹,看她们什么反应,她们要是看不起我,我便不学也罢。晚榆被我惊住,晚樱初时也是惊诧,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好!咱们对脾气,就算我父亲不愿意教你缩骨术,我也教你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