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那句“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如同天籁,精准地拨动了陆昭华的心弦。
她那双原本因无聊而略显涣散的黑眸,瞬间凝聚起锐利的光彩,上下重新打量了萧玦一番,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古董,眼神里充满了专业的审视。
“这里不是谈生意的地方。”陆昭华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指了指街角一家看起来还算清静的茶楼,“去那儿,细聊。”
萧玦从善如流,微微颔首:“姑娘请。”
茶楼雅间内,清雅的茶香袅袅弥漫。
萧玦姿态优雅地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融入骨子里的贵气与从容,若非脸色过于苍白,偶尔压抑的低咳破坏了几分完美,真真是赏心悦目。
陆昭华直接省略了所有寒暄,开门见山:
“‘幽骨霜’,出自南疆,算是他们的招牌货色之一。毒性阴狠,如丝线缠绕经脉,寻常药物难解,强行逼毒反而会加速毒性侵蚀。”她语气平淡,如同在介绍一道菜的做法,“解毒嘛,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萧玦将一盏沏好的香茗推至她面前,动作未停,只抬眸看她,做出倾听状。
“不难在于,解法固定。需要三样东西:‘赤血灵芝’做药引,‘玄冰魄’镇住你因毒性躁动的经脉,最后,需得以特殊手法,辅以精纯内力,将毒素一丝丝从你奇经八脉中‘抽’出来。”陆昭华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萧玦眸光微动。赤血灵芝乃世间罕有的灵药,玄冰魄更是极北之地的至宝,可遇不可求。至于特殊手法和精纯内力……他目光落在陆昭华那纤细的手指上。
“听起来,确实不易。”他缓缓道,语气听不出波澜。
“是不易。”陆昭华点头,话锋一转,“但巧了,你说的这三样,前两样虽然麻烦,但以你镇北王的权势财力,花点时间总能弄到。至于最后一样……”
她顿了顿,拿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才在萧玦专注的目光中,吐出三个字:
“本座会。”
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到她承认,萧玦心头还是微微一震。他身中此毒多年,访遍名医异士,无人能说出如此清晰的解法,更无人敢夸口能施以手法抽取毒素。这永昌侯府的庶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条件?”萧玦直接问道,省略了所有无意义的惊叹与质疑。与聪明人打交道,直截了当最好。
陆昭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慈祥”但眼底全是算计的笑容:“王爷爽快。那咱们就按江湖规矩,明码标价。”
她再次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账,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第一,诊金。看在你我今日并肩作战的份上,给你个友情价,黄金……十万两。”
“噗——”侍立在萧玦身后的侍卫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十万两!还是黄金!这简直是抢劫!
萧玦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示意陆昭华继续。
“第二,药材。赤血灵芝和玄冰魄,你自己负责搞到手。当然,如果搞不到,我也可以帮忙找,不过嘛……”陆昭华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显——得加钱。
“第三,”陆昭华看着萧玦,笑容加深,“解毒过程漫长,大概需要三个月,每月施针一次。期间,本座的安全由你全权负责摆平。毕竟,我现在还是个‘病人’,需要静养,不想被杂事打扰退休生活。”
“第四,也是最后一点,”她身体靠回椅背,语气带着点不容商量的意味,“解毒期间,你得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蹲着,你不能站着。当然,仅限于治疗相关。”
四条条件,条条戳心窝子。尤其是十万两黄金的诊金和绝对服从的要求,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要拍案而起。
萧玦沉默了片刻,雅间里只剩下他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茶香氤氲。
他缓缓放下茶杯,抬眸,看向陆昭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竟也含了一丝浅淡的笑意:“陆姑娘这价,开得……很有魄力。”
陆昭华坦然接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毕竟,买的可是王爷你的命,和……未来的安稳。”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苍白的面色。毒若不解,他这镇北王的位置,恐怕也坐不安稳。
萧玦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十万两黄金,可以。”
侍卫在一旁听得心头滴血。
“药材,本王会尽力搜寻。”萧玦继续道,“姑娘的安全,镇北王府一力承当。”
陆昭华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病秧子王爷还算上道。
然而,萧玦话锋一转:“只是这第四条……‘听你的’,范围是否过于宽泛?若姑娘让本王去杀人放火,难道本王也要照做不成?”
陆昭华嗤笑一声:“本座对指挥你去杀人放火没兴趣。说了,仅限于治疗。比如,让你泡在滚烫的药浴里三个时辰不准出来,或者施针时痛得死去活来不准喊停,这类你得听。”
萧玦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嘴角微抽,但依旧镇定:“若如此,可加上‘在合理且不危及本王性命与底线之范围内’。”
“成交。”陆昭华爽快答应,她本也没想真的把他当提线木偶。
“不过,”萧玦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本王也有一个条件。”
“讲。”
“解毒期间,若姑娘未能如约解了本王身上的毒……”萧玦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那么,姑娘不仅分文不得,还需留在本王身边,为本王试药,直至找到解毒之法为止。”
这是风险对冲。若她只是信口开河或能力不足,便要承担后果。
陆昭华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属于魔教教主的自信与傲然:“可以。若本座解不了你这区区‘幽骨霜’,给你当一辈子试药人也无妨。”
“区区‘幽骨霜’……”萧玦重复着这几个字,看着她那睥睨的神情,心中那份好奇与探究愈发浓烈。“那就……一言为定。”
“口说无凭,你去找印尼来。”陆昭华指了指萧玦身后的侍卫,随即又扯过桌上记账的毛笔和纸,唰唰唰写下了两份协议,内容正是方才谈好的条款,字迹算不上娟秀,却自有一股洒脱不羁的锋芒。
她率先按下了自己的指印,然后推向萧玦。
萧玦看着那墨迹未干的“协议书”,以及上面清晰的“诊金黄金十万两”等字眼,再次有种啼笑皆非之感。他纵横朝堂沙场,还是第一次与人签订如此……直白且市侩的契约。
但他并未犹豫,取出随身小印,郑重地盖了上去,也按下了指印。
两份协议,一人一份。
陆昭华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折好收起,仿佛收起的不是一张纸,而是十万两黄金的保证书。她心情大好,连带着看萧玦都顺眼了许多。
“合作愉快,王爷。”她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算得上真诚的笑容,“第一批诊金,五千两黄金,三日内送到倚梅园。没意见吧?”
萧玦看着她那副“小钱钱快快到家”的财迷模样,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掩去唇边的笑意:“可。”
“行了,第一笔生意谈妥。”陆昭华站起身,“本座还得去采买些糊窗户的纸,就不陪王爷喝茶了。”
她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萧玦道:“对了,回去让人给你弄点川贝炖雪梨,止咳。算免费附赠的售后服务。”
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萧玦摩挲着手中那份墨迹未干的协议,终于低低地笑出声来,边笑边咳,眼底却是一片清亮。
“陆昭华……”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难辨,“你究竟,还能给本王带来多少……惊喜?”
侍卫在一旁忧心忡忡:“王爷,十万两黄金,还有那等苛刻条件,这陆三姑娘可信吗?”
萧玦止住咳嗽,目光望向窗外陆昭华消失在街角的身影,缓缓道:“她是否可信,尚未可知。但本王有种预感……”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
“这或许是本王这辈子,做得最值的一笔……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