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华在前厅“演武”之事,如同在永昌侯府这潭死水里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余波荡漾,经久不息。
下人们再经过倚梅园时,皆是屏息凝神,绕道而行,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恐惧,再无人敢嚼半句舌根。连厨房送来的饭食,都破天荒地准时了,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几片油光水滑的肉。
春桃战战兢兢地将食盒提进来,看着自家姑娘依旧那副懒洋洋靠在破椅子上的模样,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姑娘,今日的饭菜……有肉。”她小声禀报。
陆昭华掀了掀眼皮,瞥了一眼:“嗯,算他们识相。”
她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味道一般,但比之前的猪食强多了。果然,在哪都是实力说话。
然而,总有人不信邪,或者说,总有人被逼得不得不来触这个霉头。
午后,陆昭华正琢磨着怎么改善一下这破屋子的居住环境——至少把那漏风的窗户修一修,院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不是粗使婆子,而是赵氏身边另一个心腹,姓王,惯会笑里藏刀,人称“笑面王妈妈”。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些布料和首饰盒子。
“三姑娘安好。”王妈妈脸上堆满了笑容,站在院门口,不敢擅入,只远远行礼,“夫人惦记着姑娘伤势,特命老奴送来些上好的伤药、布料,还有几件时新首饰,给姑娘压惊。”
陆昭华没起身,只抬了抬下巴,对春桃道:“收下。”
春桃赶紧过去接了。
王妈妈见她收了东西,笑容更深,往前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三姑娘,夫人还有句话,让老奴带给您。”
“说。”
“夫人说,昨日之事,皆是下人们不懂事,冲撞了姑娘。姑娘受了委屈,夫人心里都明白。”王妈妈语气恳切,“只是……姑娘终究是侯府小姐,行事还需顾忌些颜面。尤其是……英国公夫人还在府上做客,若传出去什么不好的风声,于姑娘您的名声也无益,您说是不是?”
这话软中带硬,既是安抚,也是警告。
陆昭华听完,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王妈妈说得有理。”
王妈妈心中一喜,以为她听进去了。
谁知陆昭华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所以,为了侯府的颜面,以及本座……我的名声,夫人是不是该把我这些年的月例银子,还有克扣的份例,一并补给我?”
王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姑娘说笑了,府中开支皆有定例,何来克扣一说……”
陆昭华打断她,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语速不快,却清晰无比:“从我七岁至今,八年。每月月例二十两,八年便是一千九百二十两。四季衣裳、首饰头面、笔墨纸砚,按庶女份例,折合银子每年至少二百两,八年一千六百两。冬日炭火、夏日冰例,被克扣的部分,折算下来约三百两。零碎就不算了,统共算三千八百两吧。”
她抬眸,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王妈妈:“麻烦王妈妈回去禀告夫人,三日之内,把银子送到倚梅园。现银、银票皆可。逾期……我怕我这‘失心疯’,一不小心,又跑去前厅,找哪位夫人聊聊侯府的‘定例’。”
王妈妈:“!!!”
三千八百两!她怎么敢开口!这简直是敲诈!
“三姑娘!这、这绝无可能!府中哪有这般算法!”王妈妈急了,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
陆昭华身子往后一靠,重新闭上眼睛,语气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有没有这般算法,夫人心中自有杆秤。银子,或者侯府的颜面,让她自己选。”
她摆了摆手,像是驱赶苍蝇:“东西既已送到,你可以走了。本座要午睡了。”
王妈妈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多言,只能铁青着脸,带着人匆匆离去。
……
“什么?!三千八百两?!她怎么不去抢!”赵氏听到回报,直接将手中的茶盏摔了个粉碎,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陆昭云连忙替她顺气,柔声劝道:“母亲息怒!她这分明是讹诈!我们绝不能给!”
“不给?不给那个疯子万一真闹到英国公夫人面前怎么办!”赵氏咬牙切齿,“你没听王妈妈说吗?她连八年前的账都算得清清楚楚!这哪是失心疯,这分明是成了精了!”
她焦躁地在屋里踱步。给,是割肉放血,而且等于承认了自己多年克扣庶女份例,颜面尽失。不给,那个邪门的丫头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英国公夫人还在府里,若真闹开,云儿的婚事怕是真要黄了!
“母亲,”陆昭云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何必再跟她客气?她不是‘病’了吗?那就让她‘病’得更重些!重到……下不了床,开不了口!”
赵氏脚步一顿,看向女儿:“你的意思是?”
“女儿认识一个游方道人,颇有些……特别的手段。”陆昭云压低声音,“只需在她们口井水里稍稍动点手脚,让她浑身无力,神智昏沉,自然就闹不起来了。事后也只说是她旧伤复发,病情加重,谁也查不出什么。”
赵氏眼神闪烁,显然动了心。与其被一个小庶女拿捏,不如彻底除掉这个祸害!
“好!就按你说的办!手脚干净点!”
……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摸到倚梅园外那口供给园内用水的小井旁。那人穿着道袍,手持符纸,正准备往井里投放些什么。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好奇:
“道长这是在投毒?”
那道人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只见月光下,陆昭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正探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赤着脚,仿佛刚从床上起来。
“你、你……”道人牙齿打颤。
陆昭华懒得废话,身形一晃,已到他面前,出手如电,直接卸了他的下巴,将他手里的药包和符纸夺了过来。
她凑近闻了闻药粉,又看了看那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纸,嫌弃地撇撇嘴:“劣质**散加上鬼画符?看来指派你的人,品味和手段一样低劣。”
那道人下巴被卸,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嗬嗬”的惊恐声。
陆昭华捏着那包药粉,若有所思。随即,她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
“本来只想讨点养老钱,安安生生过日子。既然你们非要本座活动筋骨……”
她目光扫向道人,眼神变得危险起来:“那本座就,陪你们玩玩。”
她出手如风,在道人身上几处穴道点下。那道人顿时觉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珠能惊恐地转动。
陆昭华拎起他,如同拎着一捆稻草,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方向赫然是……赵氏所居的正院!
……
翌日清晨。
永昌侯府炸开了锅。
夫人赵氏院中,所有下人,连同夫人和二小姐陆昭云,全都莫名浑身僵硬,口不能言,如同泥塑木雕般躺在床上,只有眼珠子能惊恐地转动!
请来的大夫诊了半天脉,也查不出任何缘由,只说是“邪风入体,经脉壅塞”,开了几副疏通经络的方子,灌下去却毫无效果。
永昌侯陆振廷被惊动,赶来一看,只见妻女如同活死人,又惊又怒,厉声喝问下人。
下人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都说昨夜毫无异状,不知夫人和小姐为何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听说夫人和二姐姐病了?”
众人回头,只见陆昭华慢悠悠地踱步进来,依旧是那身半旧衣裙,面色苍白,却精神奕奕。
她走到床前,看了看僵硬的赵氏和陆昭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印堂发黑,邪气缠身,此乃……恶疾。”
她转向脸色铁青的永昌侯,语气带着点同情:“父亲,看来夫人和二姐姐这是……遭了报应啊。”
永昌侯眉头紧锁,看着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庶女,心中惊疑不定。
陆昭华却不再多言,转身欲走,走到门口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满屋子惊恐的下人吩咐道:
“好好伺候夫人和二姐姐。她们这病,忌动怒,忌算计,最好……清心寡欲,卧床静养。”
“哦,对了,”她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我那三千八百两,记得尽快送来。说不定夫人一高兴,这病……就好了呢?”
说完,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施施然离去。
满院死寂。
只有床上赵氏和陆昭云,眼球疯狂转动,充满了恐惧、愤怒和难以置信。
她们终于明白,她们招惹的,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庶女,而是一个……真正的煞星。
远处阁楼上。
侍卫低声汇报着永昌侯府正院的混乱,以及三姑娘那句“遭了报应”和“三千八百两”。
萧玦听着,以拳抵唇,压抑着低低的咳嗽,苍白的脸上却笑意盎然,眼底光华流转,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恶疾?报应?”他轻声重复,摇了摇头,“分明是……点穴截脉。”
而且手法极其高明,非内力深厚、对人体经脉了如指掌者不能为。
他看向倚梅园的方向,眼神灼热。
“陆昭华……你究竟是谁?”
“本王,真是越来越期待与你的……正式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