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堂里,柳敬常将惊堂木重重一拍。
“吴明!你还敢狡辩?
昨日玉壶春的掌柜张诚、三楼伺候的伙计,还有几个食客,都供称你自始至终都是独来独往!
从二楼雅间换到三楼观景台,全程没跟任何人搭话。
你说有人约你,难不成是约你的人长了翅膀,飞进楼里又飞出去了?”
吴明又急又慌,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嚷着:“大人!草民没撒谎!真的有人约我!
是……是前儿个傍晚,我在醉月楼对账,有个乞丐递给我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让我昨日戌时三刻去玉壶春三楼观景台,还说‘若是不来,会让我后悔’!
我……我哪敢不去?
可我到了那儿,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这才走了啊!”
柳敬常:“乞丐?多大年纪?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听到此话,吴明明显呆愣在那里。
他从来没注意过任何乞丐的长相。
“乞……乞丐,就是个寻常乞丐啊,他……他没再多说什么啊。”
柳敬常冷哼一声。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巴巴跑去玉壶春?
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这么好哄骗?”
他说着就要去拿刑签,“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说实话。”
“大人!别!草民有证据!”吴明突然喊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慌慌张张想掏衣襟,却被衙役按住。
“证据……证据在草民的钱袋子里!
您让人拿出来看看,就知道草民没撒谎!”
衙役从他衣襟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
倒出里面的东西,确实有一张长条草纸。
衙役把草纸呈到公案上,柳敬常展开一看。
上面只有一行墨色深浅不一,笔画歪歪扭扭的字。
像是刚学写字的孩童写的,落笔处能看出明显的抖动痕迹,“不想身败名裂,戌时三刻玉壶春见。”
他看了两眼,示意衙役将字条给旁边的萧云湛过目。
裴知微站在萧云湛身后,字条上的字一览无遗。
这字条落笔处的抖动不像刻意为之,可从这些字上的笔画连贯性,又基本上可以断定,写字之人不是不识字,也不是不认识几个字的幼童所写。
柳敬常的目光又落回吴明身上:“这字条你何时收到的?
既是有人威胁你,为何不早说?
还有,‘身败名裂’四个字,到底指的是什么事?
你在扬都经营酒楼多年,外头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吴明几次张大了嘴巴,可是每次都仿佛是话到嘴边,又给咽回去。
最后竟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不敢说?”柳敬常的语气冷了几分。
“你以为不说,本官就查不出来?
你见了官差就跑,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何要逃?
这字条说不定就是你自己找人写的,故意编出个‘有人约见’的由头,想脱罪!”
“不是的!草民没有!”吴明哭喊着。
“只是……只是……草民着实冤枉啊!”
柳敬常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吴明!
花架坍塌,两条人命,五个重伤。
其中两个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一个连人都认不清。
按大梁律,蓄意杀人致多人死伤,是要判极刑的!
你自己掂量掂量,是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
吴明依旧哭嚎着喊冤,但是其余的话却又不肯说。
柳敬常见状,也不再多劝,对着衙役沉声道:“来人!先打五板子,让他醒醒神!”
衙役们齐声应喝,上前架起吴明,按在地上。
木板落下的第一声“啪”响,吴明就疼得喊出声,额头上瞬间冒出汗珠。
打到第三板时,他的裤子已经被血渗透,却还是没松口,只断断续续地喊“冤枉”。
裴知微站在旁边,视线无意间扫过吴明被按在地上的手。
只见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些红肿,还有几个明显的水泡,像是刚起没多久。
她心里一动,轻轻碰了下萧云湛的胳膊,示意他看吴明右手虎口。
萧云湛立刻会意,对衙役耳语几句,衙役马上将话传给柳敬常。
柳敬常愣了一下,顺着萧云湛的目光看向吴明的手,眉头又皱起来。
“吴明,你手上的水泡是怎么回事?”
吴明家境殷实,从未受过如此刑罚,此时疼的他出气追不上吸气,“是……是前儿个在自家酒楼里,锯木头时不小心磨出来的……”
“锯木头?”柳敬常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不信。
“你是醉月楼的东家,平日里哪用得着你亲自锯木头?”
“是……是在家里!
家里的椅子腿断了,我想着自己动手修修,就找了锯子锯木头,没留神就磨出了水泡……”
“一派胡言!”柳敬常猛地一拍惊堂木。
“昨夜寻你不得,已经问过你家的管家和仆役。
他们都说,这些日子你一直有什么心事,自己待在书房,而且十分安静!
你还敢撒谎!”
吴明吓得急喘两口气,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柳敬常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对着衙役道:“看来不用重刑,你是不会招了。
取夹棍来。”
“别!大人!草民说!草民什么都说!”
吴明突然喊起来,声音里满是绝望。
“那‘身败名裂’的事,是……是草民跟陈恭的小妾赵氏私通!
草民怕这事传出去,才不敢说!
今晨见了官差,还以为是有人把这事告到了官府,才跑的!
后来听大人说死的人里有陈恭,草民就更不敢说了。
怕你们怀疑是草民杀了他!
可草民真的没割绳子!真的冤枉啊!”
这话一出,大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衙役们互相看了看,眼里都带着惊讶。
柳敬常也愣了一下,随即道:“传赵氏!”
没多大功夫,衙役就把赵氏带了进来。
这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长相清秀,穿一身淡粉色襦裙,眉眼间那股柔媚劲似是生来如此。
只是脸色苍白,看见地上的吴明,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民女……民女赵氏,见过大人。”她声音发颤,不敢抬头。
“赵氏,”柳敬常开门见山。
“吴明说你与他私通,昨夜你与他在城东的宅子里见面,可有此事?”
赵氏身子一抖,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点了点头:“是……是真的。
昨日午后,吴郎让人给我递信,说有要事跟我商量,让我去城东那处宅子。
我知道老爷要陪徐老爷去玉壶春应酬,不会回家,就偷偷去了。”
她顿了顿,抽抽噎噎继续说:“到了那儿,吴郎说……说有人知道了我们的事。
还威胁他,让他去玉壶春见人,不然就把这事抖出去。
原本我们俩还说好,最近这段时间别再见面,等风头过了再说……
没成想,老爷他……他就这么没了……”
柳敬常让人传了给赵氏和吴明传信的伙计,还有城东宅子的看守,一一对质,发现说辞都能对上。
他又让人取来笔墨,让吴明和赵氏分别用左右手写了“不想身败名裂,戌时三刻玉壶春见”这行字。
两人写出来的字,即便是不会写字的左手,写出来的也都跟字条上字迹完全不一样。
柳敬常看着桌上的字,又看了看地上还在喊冤的吴明和赵氏,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沉默了片刻,对着衙役道:“把吴明和赵氏暂且押入大牢,分开看管,不许他们接触。
退堂,择日再审!”
众人走出大堂,往后衙走去。
刚坐下,谢霁就忍不住开口:“依我看,这吴明肯定就是凶手!
他跟赵氏私通,被陈恭发现了,就想借着彩架塌了杀了陈恭灭口!
动机多明显啊!”
萧云湛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不像。
他若真想杀陈恭,有的是更稳妥的法子。
用彩架这种方式,太不确定了。
彩架塌下来,谁能保证一定砸中陈恭?
万一砸错了人,岂不是白费功夫?”
裴知微指节顶着下巴,“还有那张字条。
如果是吴明自己编的,他没必要把私通的事说出来。
只要咬死了不说,他的动机就只是针对玉壶春酒楼。
如今他一说,反而嫌疑更大,动机更加具体。
我反倒觉得他像是真的急着证明自己没杀人。”
“那会不会是赵氏?”谢霁又猜道。
“赵氏跟陈恭住在一起,肯定知道陈恭昨晚会去玉壶春,说不定她在陈恭身边做了什么手脚,让陈恭正好站在彩架底下?”
“也不太可能。”裴知微摇了摇头。
“昨儿玉壶春里那么多人,陈恭是陪着徐丰衍去的,站在哪里全看徐丰衍的意思,赵氏根本没法控制。”
谢霁摸了摸下巴,又道:“那字条呢?
说不定是吴明找了个不识字的人写的,故意弄成那副样子,想掩人耳目!”
“不像。
你看这字迹,笔锋虽颤,但是笔画却都没错,而且很流畅。
这应该是个会写字的人用从不写字的左手写的。”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后衙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殿下!柳大人!
外面有个小乞丐,说……说他能证明吴明没害人!”一个衙役匆匆跑来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