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景台方向的尖叫刚炸开,裴知微身子比脑子快,提着裙裾就往观景台那头冲。
还未到观景台的栏杆边,裴知微就听见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她扶着栏杆往下探身。
原本搭在玉壶春外墙上的三层高彩架,此刻已经塌成了一堆断木残竹,断裂的木柱横七竖八砸在街面上。
上面挂着的红灯笼滚了满地,彩绸缠在断木上,被风刮得胡乱飘荡。
几根带了钉子的木梁还卡在二楼的窗沿上,晃悠悠的像是随时要再砸下去。
底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被砸中的人有的抱着腿在地上打滚,有的被木架压着只露半截身子,哭喊声响破云霄。
断木堆里隐约能看见几只伸出的手,还有人被压在下面。
“是节日彩架!”旁边有个酒楼伙计带着哭腔喊,“早上才刚加固过,怎么说塌就塌了?”
裴知微没工夫细想,左脚踩上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谢霁刚到栏杆边,只看见她衣角翻飞的残影,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堪堪擦过一片微凉的布料,人已经坠下去了。
“你疯了?!”谢霁急吼出声,紧跟着纵身跃出栏杆。
可他速度再快,也赶不上裴知微。
只见她半空中施展千斤坠,落地又急又稳。
谢霁紧随其后,可还是踏得地面“咚”地一声。
跟裴知微那近乎无声的落地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谢霁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他出身武将世家,自小的功夫也是专人教导。
再加上他天资高也肯用功,长这么大除了萧云湛,还没服过谁。
他瞪着紧跟着他一同落地的萧云湛,一脸震惊:“她、她这轻功……
是师承哪个高人啊?这也太离谱了!”
萧云湛没接话,眸光紧紧追着裴知微的身影。
方才她跳下去的瞬间,他心都跟着揪了起来,直到见她稳稳落地,才暗自松了口气。
三人落地时,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玉壶春的伙计,也有街上的行人。
乱哄哄地想上前救人,却又怕碰错了断木伤着下面的人。
“大家别乱!”裴知微声音清亮,一下子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先看清楚哪里有人,找些结实的木杠来撬断木,一定要小心,免得伤了被压的人!”
有几个胆大的汉子率先响应,跟着搬起木柱。
很快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扛着根扁担跑过来,“姑娘,我这扁担结实,能用上!”
裴知微接过扁担,指了指断木堆里露着一只手的地方:“麻烦你跟这位郎君一起,往这边撬,慢着点,别太用力。”
她指的是谢霁,谢霁虽惊于她的轻功,可这会儿也顾不上多问,接过另一个伙计递来的木杠,跟那汉子一起,小心翼翼地往断木缝里插。
萧云湛站在稍高些的台阶上,扬声对着混乱的人群喊:“轻伤的先扶到街边,重伤的等门板来抬!
附近有医馆的,麻烦跑一趟,请大夫过来!”
裴知微刚把一个压在木下的妇人拉出来。
眼角余光就扫到断木堆深处,有两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拨开盖在上面的彩绸。
是两个年约五六十岁的男子,一个穿着鸦青色的圆领袍,料子看着极讲究,是江南顶级的越绫,上面织着细巧的龟背暗纹。
腰间系着块温润的玉带,只是玉冠已经碎成了好几块,头发散落在满是血污的脸上,额角有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被木架砸中的。
另一个男子穿着茶色丝绸圆领袍,腰间束着条黑色皮带,同样是头部受创,血迹顺着脸颊淌到地上。
裴知微伸手探了探两人的颈间脉搏,已然没有一丝跳动。
“怎么样?还有救吗?”萧云湛见她神色凝重,其实心里便有了数。
裴知微:“断气了。”
目光扫过旁边断裂的木架主绳。
那绳子是粗麻编的,原本该是牢牢绑在三楼的栏杆上,此刻却断成了两截。
她拿起绳头。
断面齐整得有些异常,不像是被木架压断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割开的。
“这绳子不对劲。是被利器割断的,不是自然断裂。”
萧云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绳子,眉头拧在了一起。
谢霁:“利器割断?谁会干这种事?
这架子搭在酒楼外墙,要割绳子得在三楼观景台那边吧?”
裴知微没说话,仰头望向三楼观景台的位置。
那里正是她刚才跳下来的地方,栏杆上还挂着半截断绳。
她左脚猛地用力一跺,身子竟直直往上窜,一下子就窜到了两丈多高。
紧接着脚尖在二楼的柱子上一点,再落地时已经在三楼观景台的栏杆边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谢霁嘴巴张得能塞进俩鸡蛋。
他一把拽过萧云湛,震惊道:“喂,你看见没?
她这‘旱地拔葱’,竟能窜两丈多?
我曾经跟别人打赌试过,正常人拼尽全力也就能到一丈五六,我被逼狠了撑死一丈七八。
她这……她简直不是人啊!”
萧云湛看着裴知微在三楼栏杆边查看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往上扬。
听谢霁这么说,虽然明知眼下不是时候,但是还是忍不住心里平衡了不少。
总算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次次被她比下去了。
“咳……”他敛了嘴角。
“她自小练的功夫,路子跟咱们不一样,轻便些也正常。”
“正常?”要不眼下这番情景,谢霁真想尖叫。
“这叫正常?你倒是再给我找出个这么‘正常’的看看。”
裴知微没听见楼下两人的议论,此刻正仔细查看那半截残留的绳子。
绳头两侧切口不一样,一侧深七分有余,另一侧深五分有余。
切口平整,断面整齐,都是从观景台方向向外切割。
但都没有割透绳子,底部都有承重自然拉伸撕裂。
她又沿着栏杆查看地面上的痕迹。
观景台全是木板铺的,来往的人多,脚印本来就很杂乱。
可靠近栏杆的地方,有几块木板的表面干净。
像是有人用布或者什么东西抹过,把原本可能留下的脚印擦了。
而被擦拭的痕迹一路延伸,直到刚才谢霁和张骁起冲突的附近。
再往前就混进了更多杂乱的脚印里,没有办法分辨了。
裴知微不再多待,转身又从三楼跳了下来。
这次落地时慢了些。
“绳子确实是从三楼观景台这边割断的,断口有刃痕,地上还有被擦拭过的痕迹,应该是凶手干的。”
萧云湛刚要开口,就听见人群中传来裴凛的声音:“知微!萧殿下!你们没事吧?”
一个身型高大的男子在前面拨开人群开路,裴凛紧随其后。
那男子约莫三十五岁上下,身形壮硕得像个武将,肩宽背厚,脚步沉稳。
正是扬都县令柳敬常。
裴凛目光扫过裴知微,见她身上没伤,才放下心来。
柳敬常余光刚扫地上的两具尸体上,脸色就变了。
他拨开那鸦青色圆领袍男子脸上的乱发,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徐丰衍徐老爷吗?旁边这个是他的管家陈恭!”
他猛地起身,对着人群大喊:“快!
去府衙把衙役跟韩仵作都喊来!
再让人去附近医馆催催,让大夫们快点来!
另外,都往外散散,闲杂人不得靠近!”
几个年轻汉子应了声,拔腿就往外跑。
周围的民众见死了人,下意识听从柳敬常的吩咐,战战兢兢地往外散。
有县令坐镇原本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不少。
柳敬常:“裴大人,殿下,徐老爷是扬都的乡绅,平日里颇受百姓敬重。
他这突然出事,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震动。
咱们得尽快查清楚,这架子到底是怎么塌的。”
裴知微:“方才已经查看过,绑架子的主绳是被利器割断的,不是意外。”
“被割断的?”柳敬常脸色更沉了。
没等多久,几个衙役簇拥着一个背着验尸箱的仵作赶来。
后面还跟着个身材魁梧的捕头,腰间挎着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很是威严。
“柳大人!韩仵作来了!”跑在最前面的衙役喊道。
那仵作约莫40十岁上下,“卑职韩松,见过柳大人。”
“捕头魏武,见过大人。”
柳敬常:“不用多礼,赶紧验尸。
魏武,你带人去盘问酒楼的伙计和刚才的目击者。
问问有没有人看到谁在三楼观景台附近逗留过。
尤其是在架子塌之前,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或者听到奇怪的动静。
另外,去找找有没有可能用来割绳子的刀具,不管是匕首还是菜刀,都仔细查!”
“是!”魏武得令,带着几个衙役进了酒楼。
韩仵作也打开验尸箱,拿出麻布手套戴上,先走到徐丰衍的尸体旁。
先是仔细查看他的头部伤口,又翻了翻他的眼睑,一边验一边嘴里念叨着:“死者年约六十,头部有钝器击打痕,伤口深可见骨,应为致命伤……”
裴知微看到萧云湛神色有些不对,“殿下是想到了什么吗?”
萧云湛:“你觉不觉得这跟苏和堂的案子有些相似。”
裴知微惊觉,“你是指,无差别杀害?”
突然一道凄厉的哭声传来,划破了现场的凝重:“老爷!我的老爷啊!你这是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