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微是被疼醒的。
眼皮沉得很,费了好大劲才掀开条缝。
后背又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她迷迷糊糊想撑着坐起来。
昨晚密道里的浓烟、铁门上哐啷响的铁链、姑娘们撕心的哭声还在脑子里打转,心里总悬着,好像还有什么事没了断。
那些被关着的姑娘……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可手刚碰到床板,就被一只带着点暖意的手轻轻按了回去。
“醒了?”
裴知微偏过头,看见燕惊鸿坐在床边的杌子上。
燕惊鸿眼眶透着点红,鬓边碎发也没好好拢,看着就像熬了一整夜没合眼。
“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燕惊鸿赶紧把帕子搁在一边,端过床头矮几上的水,小心扶着她的后颈,让她慢慢小口抿了些。
温水滑过喉咙,那股干涩的感觉才缓过来点。
“别动,你后背的伤刚敷了药,大夫特意说,至少得趴满三天,半点不能乱动。
昨天把你抬回来那会儿,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你那后背的伤口,衣裳上全浸了血,我跟你说……”
“失踪的那些姑娘呢?”裴知微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心里头最记挂的还是这事。
昨天救她们出来的时候,好些人都吓得浑身发抖,还有个看着特别小的,一直哭着要找娘,不知道现在缓过来没有。
燕惊鸿无奈叹口气,伸手替她把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放心吧,都安置妥当了。
公主府特意腾了个院子,还叫了大夫过去瞧。
大部分姑娘情绪都稳下来了,已经能说清自家在哪儿了。
你爹已经让人去跟本地官府接洽,帮着找家人。
就还有两个年纪小的,还没缓过劲,公主也派了嬷嬷陪着呢。”
你爹和殿下一早就在前厅忙,刚才还让人来问了两回,知道你差不多该醒了,估计一会儿就过来。
你呀,先好好歇着,案子的事有他们呢,不用你急。”
裴知微心里松了口气。
可一想到孙巧儿还没找到,丁晋那边到底有没有跟官府的人接触,那个副堂主又嘴硬得很,好多事都没弄明白,还是忍不住着急。
刚试着想把胳膊撑起来,后背的疼猛地窜上来,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看你,又不听话!”燕惊鸿赶紧按住她,又疼又气。
“大夫说了,你这伤要是崩了,还得再遭一次罪。
听话,再躺会儿,我去给你端碗粥来,刚让小厨房熬的,搁了点山药,软和,好消化。”
燕惊鸿刚起身,房门就轻轻被推开了。
裴知微抬眼望去,头一个进来的是萧云湛,穿了身常服,没戴冠,头发就用一根玉簪松松束着,眼神一下就落到她身上。
跟在他身后的是裴凛,脸色沉得厉害,眉头拧成个疙瘩,手里还攥着一卷案卷,进门时脚步都比平时重了些。
“感觉怎么样?”萧云湛走到床边,柔声问道。
“大夫说你后背伤得不算浅,还有哪儿疼得厉害不?”
裴知微想摇头,又怕扯到伤口,只能小声说:“还好,就是动的时候有点疼。”
裴凛把手里的案卷往旁边桌上狠狠拍了一下,震得桌面轻颤。
“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流了血不知道说,是打算把血流干了再说?”
这话一出来,裴知微心里立马就虚了。
“我……我当时就是看着那些姑娘数目不对,怕晚一步她们就出事,哪顾得上自己……”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细得听不见。
“没顾得上?”裴凛气得指着她训。
“你出了密道就该知道,我们早把局面控制住了,既不是什么生死关头,你爹我又不是不能审,你为什么不说?”
裴知微咬着唇,不敢看裴凛的眼睛。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妥,可当时一出密道就看见主屋着火,先是怕证据全烧没了,后来又发现失踪的女子数目不对,更怕还有别的藏人的地方,怕那些姑娘已经被灭口,早就把自己受伤的事抛到脑后了。
“是我疏忽了。”
萧云湛突然开口,带着明显的自责。
他看着裴知微,眼神里满是歉意:“昨天在密道里,我看见你手上全是血,你说不是你的,我竟也没多往心里去。后来……都怪我。”
裴知微完全没想到他会将此事怪到自己身上,当时那种情况,他比她更早料到证据保不住了,自然会更加心焦,哪里还会想到自己竟然隐瞒受伤的事情。
“殿下!”裴凛正色打断他,语气很是严肃。
“裴知微是个神智清明的正常人,并非是不懂事的孩童,受了伤怎么就不能主动说一声?”
他转头接着训女儿,“昨天夜里那么黑,你穿的又是暗红色衣裳,血渗在上面根本看不出来。
大家都忙着救火、清点姑娘,又心焦证据被烧,谁能料到你自己藏着伤不吭声?”
顿了顿,裴凛语气更重了些,带着点威胁。
“我跟你说,下次再这样,你就老实在京里待着,别跟着出来查案了!
你当查案是闹着玩呢?自己身子都顾不好,还怎么查别人的事?”
裴知微一听这话,赶紧求饶。
“爹,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以后不管是擦破点皮,还是流了血,我肯定第一时间就说,绝不瞒着。
您别不让我查案啊,这案子还没破呢,孙巧儿还没找着……”
裴凛看着她这副急得快哭的样子,皱着的眉头松了点,鼻子里哼了一声,伸手把桌上的案卷拿过来,递到她跟前。
“行了,别跟我来这套。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案子的事,你先听听情况,再想想有什么头绪。”
萧云湛赶紧把床边的小几往她跟前挪了挪,裴凛把案卷放在小几上,翻开第一页。
“太湖帮那些人,现在都关在公主府柴房边上,有衙役看着呢,跑不了。
那个副堂主,昨天审了半宿,嘴硬得很。
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说所有事都是丁晋做的,他就是个打杂的,连姑娘们关在哪儿都不知道,丁晋什么都不让他管。”
而且昨天夜里,盯着丁晋的暗卫回来回话,说丁晋看见信号后,直接钻了排水渠。
暗卫再没见他露头,也没找着他的尸体,估摸着是早留好退路了。
裴知微心里琢磨着:丁晋常年在水边混,水性肯定好得很,八成是从排水暗渠溜出城外了。
“这么说,现在最关键的是撬开副堂主的嘴?”裴知微抬头问,“他一个副堂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萧云湛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只要不招实料,就能等着官府里的人救他。
所以得想个办法,让他知道,他背后的人不会来救他,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裴知微突然想起之前查那些女子失踪的地方,每个地方都能过马车,还有两个巷子特别窄,得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车把式才能把马车开进去。
那些人要把人运走,肯定少不了这样的人。
那到底是谁负责把掳来的姑娘带回帮里的?
“对了,”裴知微看向萧云湛。
“既然眼下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不如去问问帮众帮里有没有人驾车特别厉害,对苏州城的路熟得很的。
还有,寒衣节那天,是谁负责把掳回去的女子送到藏人的地方?”
萧云湛愣了一下:“为何要问这个?”
“你忘了?”裴知微解释道。
“之前我们查那些失踪的地方,发现每个地方都能过马车,还有两个地方特别窄,得是经验老到的车把式才能过去。
要是他们真靠马车运人,肯定少不了这样的人。
能找到这个车把式,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线索。
比如常往哪些地方运人,见没见过丁晋跟谁来往。”
她又接着说:“还有寒衣节,孙巧儿就是那天失踪的,而且之前卷宗里也记着,天启十八年的寒衣节也丢过少年。
寒衣节人多眼杂的,他们掳了人,肯定有专门的人负责往回带。
查清楚那天是谁管的这事,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出更多掳人的门道,甚至能知道那些被挑走的姑娘是怎么送上商船的。”
萧云湛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思路可行。
“我这就让人去问。
那些帮众大多是些小喽啰,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再说要是没参与过掳人的,突然问起来,他们未必能想到咱们具体想问什么,应该会说实话。”
说完,他跟裴凛对视一眼,两人便出了房门。
裴知微心里松了口气,可刚放松下来,后背的疼又涌了上来,忍不住皱紧了眉。
燕惊鸿见了,赶紧凑过来查看她的伤口,语气软下来。
“好了好了,案子的事让他们忙去,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养伤。
公主早让人在厨房给你炖了鸽子汤,补身子的,一会儿让丫鬟端来。”
裴知微只好点头。
她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爹和萧云湛,可一想到还有姑娘没找着,丁晋还在逃,官府里的内鬼也没揪出来,心里就坐不住,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