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鸣濑世常常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她不是个喜欢回望过去的人,如果非要说的话,过去对她来说就像某种机关精巧的枷锁,一旦陷入其中被铐死上锁,就很难挣脱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对过去产生的抵触心理产生了反效果,她已经相当一段长时间连续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了。
入学青学的时候,她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强行追逐着越前龙马的步伐——日复一日地抛起手中那颗黄色的小球,千篇一律地挥出手中的球拍,直到所有的动作都成为了身体中反射神经的一部分。
那段时间她就在怀疑自己挥拍的本能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容易被什么东西绊住脚步的人,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在网球这件事情上,她已经完完全全是跟着越前龙马在做了。
不管是与他撕咬分数、与他争锋、与他一起在洛杉矶的接头网球场奔波、与他纵横美国青少年网球赛的现场……等到鸣濑世反应过来的时候,网球已经成为了她生活和生命的一部分。
于是她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刚入学青学的那段时间,她没有参与任何的社团活动,而是在越前龙马的摸不着头脑中选择了归家部——独自一人带着耳机,踩着滑板穿越河川边沿和上下坡回家。
就是那段时间,她频繁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例如鸣濑和越前两家人一起驱车去66公路尽头的圣塔莫妮卡码头一起漫步,鸣濑世买了一大把的山茶花,趁越前龙马趴在沙滩椅上睡着了的时候,一支支地编在他的头发里。
那时候越前龙马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鸣濑世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他满头的山茶花摇摇欲坠,有几片黄白色的花瓣落到了越前龙马的肩上。
例如鸣濑世在傍晚的时候去找约好的孩子们一起练带板起跳,而背着球包去街头网球场的越前龙马路过了这帮孩子的地盘,他常常会在边上买瓶ponta,在喝完这瓶ponta的时间里,看一会儿鸣濑世他们的危险举动。
他站在铁丝网的边上,常常穿一件宽大的飞行员夹克,要么是红白色的,要么是黑橙色的,那顶FILA的帽子下面时常冒出几撮墨绿色的短发,他的琥珀眼就藏在帽子的阴影下面,时常向这边投来视线。
例如他们在下课的路上遇见一只被遗弃在路边的小猫,那只幼猫还没有睁开眼睛,却似乎天生就有残疾,越前龙马从家里翻出了卡鲁宾小时候喝的幼猫奶粉,他们一起用针管想办法给小猫喂奶。
最后那只小猫还是在一天的清晨静静地失去了呼吸,鸣濑世难过地说不出话来,他们一起把小猫埋在了一颗橘子树下面。
过去的时间如果可以被无限拉长,那么每个碎片中都会出现越前龙马的身影,他们相识相伴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鸣濑世从每每从梦中醒来,都会产生一种巨大的失落感。
她不理解这样的失落感究竟来自何方。
越前龙马其人,虽说桀骜不羁喜欢拿眼角看人,但却有一颗在悄无声息之中渗透着温柔的心。
他总是会在鸣濑世失意的时候,鸣濑世遭遇危险的时候,用一种他们彼此熟稔到不需要言语表达的方式让鸣濑世好起来。
鸣濑世曾经在冬天的时候坐在公路边的桥上喝一杯暖和的咖啡,她靠着栏杆的边缘,露出了冬日的倦怠和疲意。
在她想要把咖啡杯放在栏杆上的时候,却突然失衡摇晃起来,在她找回平衡的过程中,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掉下栏杆落入冬日的大海,越前龙马却伸出手将她稳稳拦住,侧过身来轻轻地说了一声“小心。”
但他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及时赶上的。
鸣濑世为自己的运动神经感到骄傲,常常对危险的识别感到迟钝。如果她在这方面上稍微能有些自觉,也就不会把滑板玩得这么好了——她在他们社区的街头滑板人群里面小有名气,是许多高中生和大学生都不敢小瞧的对象。因为她敢尝试,她豁得出去,她即使摔出滑板也能迅速采取措施让自己在落地的瞬间受到最小的冲击。
越前龙马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及时赶上的——就像鸣濑世在都大会前的楼梯上摔落,他即使拔腿冲向了鸣濑世,也够不到那双努力向他伸来的手。
看来运动神经再好,也无法避免受伤。这是鸣濑世在落地受到巨大冲击之前最后的一个想法。
她短暂得失去了意识,等到她从剧痛和眩晕中醒过来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到了,她隐约听见越前龙马在对医生阐述自己的名字和住所。
在她开口喊了越前的名字的时候,却有医生托住了她的头,对她说“少说话,你脑震荡了。”
越前龙马却已经应声而来,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说:“阿姨说凛姐会代替她过来接你,阿姨会直接在她们医院等你,你——”
“——你去比赛吧。”鸣濑世打断了她,她头痛欲裂,左手和小腿都阵阵发麻,她已经没法判断无数痛感的来源了,但她却推了推越前龙马,叮嘱他比赛的时间已经近在咫尺。
越前龙马没有说话,他在救护车和他身后的青学众人之间静默不动,鸣濑世又推了推他,他却不动,也没有讲话。
直到手机铃声打破了这段让鸣濑世焦灼的静默,越前龙马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是西园寺凛的声音:“龙马??龙马你在吧?小世怎么样?”
鸣濑世向越前龙马伸出了手,越前龙马握着手机的向鸣濑投来视线,他们彼此静默凝视,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把手机递给了鸣濑世。
“凛姐,我还好,你过来之后就留下吧。”鸣濑世说道。
“啊??”西园寺凛有些许的混乱,她扶额思考了一会儿,问她:“我是来陪你去医院的,小世,什么叫我过来就留下?”
“妈妈的急救技能我们俩都有学习到,我不在我不安心,越前地区预选赛的时候就受过伤,我——”
“——鸣濑世,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鸣濑世说:“我知道,凛姐,我没事的,到了医院妈妈就会接应我。”
她挂断了电话,把那只红白色的翻盖手机还给了越前龙马,她什么都不想再解释了,只是在一片令人作呕的眩晕中看着对方,说:“回去比赛吧,越前,你会带着胜利来见我的吧?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
“鸣濑,你知道吗。”越前龙马终于开口了。
“啊?”
“你在哭。”
鸣濑世伸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流泪,可是她实在是太痛了,光是理清思绪让越前龙马去比赛就已经让她足够费力。
直到越前龙马那双琥珀眼睛注视着自己并吐出这个句子的时候,鸣濑世才终于感到了惶恐害怕,还有一股难言的委屈,痛觉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她一直强撑的那道防线终于决堤。
她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头疼感却让她几次想要干呕。越前龙马放开了担架的边缘,她被推上了救护车,在车门关闭的那一瞬间,鸣濑世才明确地承认了,她真的非常希望越前龙马可以陪在自己的身边。
但是她不会让他不去参加他的比赛,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