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如此烫。”慕涟茹将他扶到床边,用手探了探李舒道的额头。
“我没事,就是有些发热。我吃些药休息一夜便好了。”李舒道虽这么说着,可仍是虚弱不堪。
慕涟茹不听他的,打算去外面找医师。
李舒道却撑着身子浅笑道:“涟茹,我便是医师,我知道我身子现下如何。你且帮我煎服药便好了。”
“我不信你。”
“我装得如此虚弱,只是想与你多待一会儿。”李舒道掀起袖子,将手臂伸到慕涟茹的面前,“你不信就来探探我的脉息,我不想去看医师,我服了药明日自会好的。”
慕涟茹半信半疑地去探了他的脉,这脉虽比她的虚弱不少,可比之前探过的可好太多了。灵力虽算不上充沛,倒也细细地流动着。或许是她的丹药起了作用。
“既如此,便先不去看医师。你把方子说来,我去院里煎药,若是有什么不好,我便用静姝绑了你去。”说罢,慕涟茹把那床边堆着的几套被子都拿来裹在李舒道身上,又用暖玉给他捂着。如此,除了脸外,其余的地方都冒着热。
李舒道听话地裹紧了被子:“好。”
生病的李舒道似乎话更多了起来,慕涟茹不得不将药炉挪到屋门口,才方便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会儿听见他说小时候的事,慕涟茹倒没想到他记得那么仔细,闻言也放松起来。又一会儿聊到爹娘和那明问清假扮的老道的事,倒让慕涟茹笑了起来。
“涟茹,你还记得那次你来长陵,我们偷溜到离剑宗后山看翎雀的事么?”
慕涟茹回想了下,点了点头。那时他们嫌李府周围没什么好玩的,李舒道忽然神神秘秘地说他在离剑宗后山见到了一只跟人一般高的翎雀,说得那叫神秘,所以慕涟茹扯着他一起去看,结果那鸟看见他们就要撞来,还刚好被看护翎雀的男修士看见了。
不过那人倒是好,看见他俩把翎雀的羽毛给薅了也没说什么,倒还请他们吃了两根糖葫芦。
“那时,我还不知那修士是我阿爹的弟子,他那般寡言少语的人带着我修炼了好几年,尽管我少时修炼都没怎么上心。”李舒道低头回想,似乎是想到当时的场景,竟笑得咳嗽起来。
慕涟茹朝他歪了下头,这人病怏怏的时候倒真的可怜又可爱。那话跟连珠似的,倒像个求关怀的小孩子,不直说却又怕你冷落他。
“然后呢?”慕涟茹将药垫了帕子放在桌上,手摇着扇子扇风。
“他后来有一次下界历练,回来后各个都夸他身姿绰约,护得一方安宁,还得了一女子的芳心,竟肯授她道法,将她带至长陵。我有时也跟着众人起哄,心下却立志要超越师哥,也想当世道第一。”
“怎么不要美人倾心?”慕涟茹将碗递给他,然后在床榻边坐下了。那碗大,加上灵力几下便被她扇凉了。
“当时已经倾心美人了。”说罢,李舒道一口将药闷了,那被体热逼出来的汗珠渗了出来,整个人清醒了许多,“倒也奇怪,我师哥有时候木讷得让人忽略他的长相,怎么会讨女孩子喜欢。”
那双眼盛着光望向她时尽是笑意:“现下我也是没弄明白。”
慕涟茹看着他脸色由苍白恢复到白瓷,那双微微下垂的眸子愈发水润,心里也放心了些。
“想什么呢,怎么越大越不如往前,我若不愿意,你是怎么追都追不上的。你很好,我也很好。哎呀,李舒道,你就想听我说这些黏黏糊糊的是不是?”涟茹笑着刮了下李舒道的鼻子,这人不好意思时最喜欢垂头轻抚自己的鼻梁。
李舒道倒也不躲,裹在被子里露出一张脆弱却又秾丽的脸。
“等下泡个澡再睡。”慕涟茹说完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正打算起身去给他烧热水时,袖子却被那锦绣团里的人拉着了。
“怎么了?”
李舒道望着她的眼神竟是浓浓的依恋。她不解却也开心,这人是生病了如此粘人还是要成亲了便更喜欢她了?
“我一会儿便回来,好不好?”慕涟茹勾着他额间翘出的发丝,轻声哄道。
“不好。”李舒道眼神随着她的手指流连。
“为什么不好?”慕涟茹弯身仔细瞧着他的面色,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上次你就没回来。”
上次?慕涟茹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到,这人还记着婴灵村那次呢。
“我不是给了你通灵符么?你喊我我就会回来的。”慕涟茹此时颇有耐心,她认真地跟李舒道解释。
“我不要你走。我下午做噩梦了。”那脸颊上两团红晕,倒真像个小孩子。
“那我不走了。我让寂雪他们把水弄来,然后你沐浴可好?”
“好。”李舒道安安稳稳地坐好了。
“涟茹,我们明天一起去绣衣坊试婚服,好不好?”
“好。”慕涟茹看着他的样子轻轻笑了下,这人要是喝醉了该是什么模样?还不得任她揉搓。
外面又刮起了风,寂雪他们做事倒是快,几下便将浴桶装满了。
那耷拉的脑袋,音调低低却又定定:“涟茹,我们明日就要成亲了。”
慕涟茹愣了一瞬,周遭似乎都静了下来。外面秋雨丝丝,她的心似乎也跟着这绵绵的雨声变得柔软了。
“明夜的这个时候你就要去观阑殿了,我们只能……”那双眼含着情与水,就要将她融化。
心扑腾乱跳,她周遭充斥着药的苦香。待得久了,那药的苦香不知怎地落入了她的唇舌。
雨下了一夜,飘入屋檐内的雨水嘀嘀嗒嗒叩着门扉。慕涟茹心绪难掩,第二日清早稍稍拢了发髻便去敲李舒道的门。
“咔嗒”一声,那门后的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慕涟茹打趣道:“沐个浴还给房门上锁。”
李舒道面上飞红,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于宽大袖袍中捏着袖角往厨房走去。
两人用了饭便去了绣衣坊,那绣娘的手艺确实不错,布料裁剪叠合,巧妙地勾勒出了两人的腰身。涟茹穿上显得她明艳昳丽、美若天仙,而李舒道则更为丰神俊朗,红袍玉带给他更添了几分正气。
真真是——“锦衣秾丽衬花容,玉面含春两颊红。不是人间花月客,萧史降世步蟾宫。(1)”
“能见姐姐如此,已是三生有幸。”李舒道凑到她耳边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般明目张胆地私话,倒让慕涟茹有些不好意思了。昨夜这人的嘴皮子可没现在这么灵活。
只是回来的时候不巧,临到门还差点被雨淋一头。
兴许是出门又吹了风着了凉,李舒道将东西放好后就回屋休息了。慕涟茹到底放心不下,煎了一服药给他送去。
李舒道整个人发烫,面色苍白虚脱,似乎是撑不住了。慕涟茹探了探他的脉息,那灵脉虚微,似有什么支着李舒道的内力。明明昨日还不是这样的。难道李舒道骗了她?
她心里疑虑更深,与李舒道额头相碰,径直闯入了他的神识。
里面混沌十分,荒芜一片,似乎干涸许久的河床,根本看不到丝毫的灵力。
这人竟然伪装得如此之好,竟让她天真了一回。让她以为找到续阵之物,李舒道再加以修炼,便能恢复如初,再不济她陪着他重新筑基,也是能当他想当的世道第一的。
那黄昏疏影里,鸟雀不知踪影,唯有红绸被吹拂的摩擦声,似人眷眷低语。
可她高兴不起来。
李舒道如今的症状不止是灵脉干竭,这发热混沌的状况与她在当年父母出事时的一模一样。
怪不得这几日那般缱绻。慕涟茹神色恍惚,再抬头却是满眼含泪。
她攥着李舒道的手固执地输着灵力。
其实这一路来,她对他们的付出都逃避着——她做不到阻止,可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承受。闭口不谈,只论眼前事,才不至于让她的心崩塌。本以为她逃过了命运,可李舒道的虚弱将她内心的恐惧与愧疚彻底地剖开。她无助又痛苦,好似被钉死在这以命为名的案板上。
若这因果避不开,那到底什么是天道?这无情大道,可还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若是拼命而行只为一个不碍他人的结果,反而比那些谋财害命的更遭天恨,那她便不信这天道。
若她注定要死,她的父母的付出又算什么?这么多年李舒道的支撑又算什么?
泪眼朦胧中,她耳边响起许多话:
“逆天而行,本就是在劫难逃。”
“经了事才知道这因果是避不开的。”
“我死便罢了,为何要涉及无辜人?”
……
这些让她的思绪被一层层击溃。我死便罢了,为何要牵连无辜人,为何要让他们受如此之痛?他们只是不想爱的人死去罢了。为何要这般、这般算计我慕涟茹的命?她到底阻了谁的道!
我不认命,可是我……舍不得他们的命。
李舒道受到灵力的浸润,眼中迷雾渐渐散去,却看见面前的涟茹在落泪。
“我没事,我只是受凉了发热。”他打断了灵力输送,手指在涟茹眼下轻抚。可那眼中的心疼里却带了一丝释然。本以为能瞒到明日礼成,可终究是虚亏太多。
“李舒道,你还骗我,”慕涟茹哽咽地抢过李舒道的手:“你不许死,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许死。你本不该死,你不该死的。”
“涟茹,没有人是该死的。我没事,你别怕。”李舒道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他想伸手将慕涟茹拢在怀里,可身形一晃就要向外歪去。慕涟茹及时把他拉了回来,李舒道只感觉一双手将他的脸捧住,而后干涸的唇被那香齿轻轻咬了一下,嘴里便被渡了个什么。
“转灵珠,我给你了。”慕涟茹脸上两行泪痕,让他心疼得不行。
“这怎么能行?”说罢,李舒道仅剩的灵力汇聚于手腕,就要把那转灵珠逼出来。
慕涟茹连忙握住他的手,“李舒道,你以为你们死了,我便能活得好好的么?”那眼眶尽红了,却偏过头落泪。
“时候不早了,今夜还要去观阑殿,明日还要上妆呢,别把眼睛哭疼了。”
此时轮到慕涟茹舍不得了。李舒道再无言,他将慕涟茹拢到怀中。两个单薄的身躯互相在这凉夜依靠着,偏这长夜漫漫后,是他们的婚期。
今天白天忙,发得有些晚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