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回忆录 第19章 复得

李明祈反手关上门，猛地靠在门上，只觉得刚才一个雷炸在自己脑门。

他深吸了两口气，慢慢走回床边，一把按住顾昭的肩。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顾昭鼻子酸酸的，想哭、又不敢大声哭。

她不敢直接说自己的事，只好先说赵桓。

“那时，你跪在赵桓的灵前，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那一夜，你枕在我膝上，说你们从前相识，说这三年点点滴滴……

“我们猜了许多人，不知道是究竟是什么人要杀你，最后、始终没能想到你二哥头上。”

她身子一空，已经被李明祈狠狠抱住了。

“你都知道，你也……”

李明祈抱着她，不像是抱着一个活人，倒像是抱着一具尸体，硌的她胸口好疼。

但想着，他曾经真的抱过自己冰冷破碎的尸体，无论怎么呼唤也回不来的爱人，只有血流了他一身。

“痛不痛，你痛不痛？”

那么高摔下来，粉身碎骨、说不痛是假的。

不过痛苦很短暂，很快就解脱了。

如果没有后面那二十八年，她当时就是真正彻底的解脱。

即使不舍、即使怀念、终还是解脱。

其实已经过去太久了，她也不想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你不想，慢慢就会淡忘，最后只成了心底的一颗痣，不痛也不痒的、只是在那儿杵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呢？”

“是……赵桓……”李明祈都不敢抬头，觉得现在自己一定哭的面目全非，“一回来，我就去找你了。”

“那咱们也差不多。”她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安抚，“那……那时是……”

“是你……”李明祈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入殓的那一天，我去你家，在你从前的闺床上睡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果然，她也已经猜到了。

他当真不是寿终正寝、死后才过来的，离他和宋衣还有好几年呢。

难怪……

她说这次他怎么行事还是这么莽撞，原来还没在帝位上历练呢。

她的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这些日子那些烦心的、苦恼的、酸的、醋的，都显得有些滑稽了。

原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李明祈，你知道自己以后会变心吗？”

等闲变却故人心，可在看到那五年，他的伤心欲绝之后，这句质问的话她也很难再问的出口了。

她真的问不出口。

问这句话，不仅是在杀他，也是在杀了自己。

躺在他怀中，陌生又熟悉。

从自己的鬓角吻到唇，吻着她的眼，吻着她的泪，是生死两别的悔恨、是久别重逢的爱意。

顾昭紧紧闭着眼睛、依旧泪流满面。

她很恨，既然重生了，为什么让李明祈忘了那些？

既然他不记得那些事，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自己不记得、他也不记得，那他们两个就是一对被上天眷恋赏赐的有情人。

上一辈子没能在一起，这一生弥补遗憾、再续前缘。

“昭昭，这一次我一定保护你，决不让任何人伤你一点。”

“你也别出去冒险了，算我求求你，你就呆在这里，一步也不要走出去。”

他的声音抖了厉害，顾昭想、他真的是幸运的，幸运在于痛苦太短暂了。

人生最美好的词汇是什么，是失而复得。

人生更美好的是什么，是这么快就失而复得了。

“一个月……”

只过去了这短短的一个月，这一个月当然也是摧残和煎熬，也是最痛苦的，但到底没有一年又一年。

她甚至有些嫉妒他，凭什么他只是一个月，甚至在哪里、也只是五年后他就遇到了宋衣。

而她，二十八啊、整整二十八年！

为何老天何其不公！

“你对他如此垂帘，对我就这样狠心和折磨吗？”

难道，她还有前世，做过什么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么？！

他都忘了，甚至是没有经历过。

为什么她一定要记得呢，言犹在耳、历历在目，不可能忘了的。

甚至说，只要上一世她不曾亲眼见到，哪怕是听别人说来说去，她也可以给李明祈找理由、自己骗自己。

“可我偏偏看见了、全都亲眼看见了。”

既然见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见。

她和阿祈，但凡有一个人记得，就再也回不去了。

虚惊一场、失而复得，在时间的灰烬中重生、再美好不过了。

可破镜重圆不一样，破镜不能再重圆了。

他伸手解她小衣，她浑身颤抖地想要推开。

可推开之后怎么说呢，难道她真的要把那一切都告诉李明祈吗？

“不，我说不出口。”

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李明祈也意识到了她抖的厉害，他从来都不是那种用强的人，两人床笫之间从来都是耳语温存的。

“阿昭，你……”

你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害怕？”

顾昭当然不怕他，也算不上恨。

只是一种复杂又不能原谅的情绪。

她可怜自己，却也没法子和那二十多年妥协。

她也可怜现在的李明祈，自以为是最珍贵的宝贝失而复得，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在铸成错误之前，就已经失去了。

现在的她，抱着李明祈，有回忆、有感动、也有感情，但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意了。

隔了太多岁月春秋和山河，爱已经散落在天涯了。

所以，她再也不能够和他……

对不起、阿祈，我做不到了。

“老三！”

外头突然传来哐哐的砸门，那力度一听就知道是赵桓。

“李明祈，宫里出事了！”

*

对着镜子，顾昭的眉头越拧越紧。

大意了，放心的太早了。

就现在这李明祈，根本不能让人放心啊。

重来一次，也难说他会不会玩砸了，也不好又得几个人为他去死吧。

最好宁王没有重生，不然他们几个搞不好死无葬身之地。

赵桓推门进来：“你也在？”

“不然呢，你来补觉的？”

顾昭收拾好了要出去，赵桓说：“他不让你进，我都不让，别费力气了。”

“不让你进，和我不让我进，有什么必然联系。咱们能是一个待遇么？”

“不敢不敢。”赵桓委委屈屈，“从昨晚来看，显然不是啊。”

“他身边带的不都是凉州军的人，也是你的手下，敢不让你进？”

“有什么办法呐，拜高踩低、人心不古了。”赵桓没好气地说，“谁让人家是殿下、是主子呢，不抱紧了主子的大腿，日后如何进步？”

这话真是太多了，顾昭直接伸手按住他肩。

“我……去！”赵桓嘶了一声，“你做什么？痛的！”

“痛就少说两句。”她翻出药盒，“脱衣服，给你换药。”

“我回去自己换。”

“你长了三只手，能换到这里的药。”

她直接扒拉开赵桓的衣服，伤的确实不重，要不是这个地方不好搞，也用不着她多手。

“你说，为什么老三不让我们听？”

“我怎么知道。”

“他以前不这样的。”他伤心了，“难道是不信我们？太不够兄弟了。”

“不是。”顾昭直接一罐药看也不看全扣在伤处，“他是怕你死。”

这句轻轻的话被一连串的“痛痛痛！”给盖下去了，赵桓龇牙咧嘴地要跳起来，被她一把狠狠按在椅子上。

要她说、昨天那些箭手并不是羽林军的人，技术实在稀松平常的很。

不说百步穿杨了，估计他们就算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让他们对着射，他们也不一定能射中。

结果，还真射到赵桓了，真是活见鬼了。

赵桓啊赵桓，搞不好你真就是命犯太岁、特别的容易死于非命。

她开始有些后悔了，不应该让他一起来的。

“早知应该再在凉州给他下一剂猛药，至少让他半个月都爬不下床来。”

她看着赵桓的伤口，凉凉一笑。

不过，现在倒也不晚。

“不是，又要干什么？”

顾昭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摁回床上。

“昨晚睡得不好吧，抱歉，今天这张床归你了，无人打扰。”

“不是。”赵桓挣扎，“这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呢。”

“你不是伤了么。”

“我只是中了区区一箭，不是断手断脚，也不是服了**药。”

话说到一半，他就觉得头重脚轻的。如果还站着坐着，八成得摔个嘴啃泥。

还好现在躺着了，直接就晕了。

拿起刀，顾昭直接去了李明祈议事的大厅。

此处是城外的一个别庄，而且还是她们顾家的产业，所以昨天赵桓受伤后，她第一时间就来了这里。

几个侍卫果然拦在前面：“王妃，殿下说……”

她也不废话，带刀干什么的啊，不是打架的、是威胁的。

刀刃一出，带着光抵在自己喉咙处。

“王妃！”

“不让我进，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侍卫：？？？

他们当然知道，王妃不可能这么死，她又没疯、他们也没傻。

但她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也只好让开。

顾昭回刀入鞘，在门口略微站了站，她倒想听听、后面的事李明祈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