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变成了一头小毛驴,边哭边拉磨。
仔细一看,磨里放的是他曾给依依发去的肉麻情话:「想你了」「想见你」「今晚可以见面吗」……
磨顶上还瞟着街机游戏的像素字:季少虞的真心。
他越往前走,磨盘里的真心就被碾得越碎;他不走,身后的抠脚大汉就会撅着个嘴亲他。
小毛驴觉得很委屈。
抠脚大汉长得太吓人了,大腹便便像猪刚鬣,满脸胡茬像李逵,感觉下一秒就会“黑诶忒”一口痰吐出来像普男。
小毛驴尥蹶子不干,嚎啕大哭。
眼见抠脚大汉张牙舞爪朝他走来,一条健硕有力的大长腿将其踹飞。
长腿萌妹蹲下身,温柔地摸着小毛驴的脑袋。
“我知道,你不是小毛驴,你是小鱼。”
季少虞一个劲儿地点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不哭,有我在。”
季少虞的毛驴头套终于被摘掉,他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依依,你终于来了,我等你了好久,呜呜呜。”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我不是依依哦。”
季少虞抬起头:“凌一?”
“我也不是凌一哦。”
季少虞看着萌妹摘掉了人皮面具,露出了抠脚大汉的脸,一对长满恶心毛发的大鼻孔冲着他,热气全喷到他脸上!
“嘿嘿嘿!小鱼!嘿嘿嘿!啵啵啵~”
啊啊啊啊啊啊!!!
季少虞惊醒,不料惊吓并未停止。
“小鱼,你醒啦?”
“小鱼,你醒啦?”
“小鱼,你醒啦?”
季少虞被齐齐围在他床边,各个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的队友吓了大跳。
眨眨眼,他想起开会时提到的,今天启程回京港,可现在才凌晨三点!
“我家的私人飞机被偷了?我们要走回京港?”
队友调试着登山杖的长度,笑了声:“啥呀?今天球队团建,露营啊!”
季少虞:“哈?”
开会走神,不看微信,半夜被抓起来爬山,是他应得的。
挺好的,总好过在梦里被丑八怪追!
-
清晨四点,夜色还未散去,晨雾充斥着云龟山崖下林间。
鸟鸣婉转,空谷回响。
季少虞的登山包里东西不多,走起路来轻飘飘,险些在湿润的青石台阶上踩滑。
“小心。”
宽厚的大手贴上他后腰。
被抠脚大汉追一晚上的季少虞,对肌肤触碰很是敏感,隔着布料也瑟缩了下。
季少虞回头。
细雨如银丝,在凌一握着的手电光束中翻滚,季少虞的视线也在他脸上滚了圈。
凌一戴着黑色冲锋衣的兜帽,衬得他沾着雨丝的肌肤更是冷白,薄唇抿着,只有双眼是炙热的。
莫名地,他想到了依依。
季少虞“嗯”了声,扭头往上走。
雨停了,五月初生出的嫩芽被雨洗过颜色漂亮。
季少虞靠在长满青苔的巨石上,看着它们出神,心不在焉地挥着捡到的木棍。
他没有将依依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邓东或许猜到了,但应该是想给他留面子,什么都没问。
他没说是因为身边人如果知道了,肯定劝分。
虽然,一气之下删了人,但他还是想跟依依好好谈谈,只是……
季少虞垂下眼,他还没准备好。
“要喝水吗?”凌一递来拧开的矿泉水瓶。
季少虞被吓了一跳,没控制好手上力度,木棍脱手,“咻”地旋转着飞向崖下。
季少虞:“……我的,棍子。”
凌一已经做好被季少虞会哭着嚷着,让他赔棍子的准备,却不想,他只是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四年了,季少虞从没像今天这样,连个白眼都懒得给他。
凌一觉得不太妙。
季少虞也觉得不妙,仅是一个递水的动作,又让他想到依依了。
一行人继续往山顶爬去,季少虞低着头,步履不停。
“季少虞。”
他没理,将手插进宽松的蓝白拼接防风服里。
“季少虞。”
“少虞。”
“小鱼。”
被叫烦了,他一脚踩在高处石阶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
一根极其笔直的竹棍出现在他眼前。
季少虞双眼唰的一下亮起来,伸出手,又快速收回:“我不要。”
凌一抿了抿嘴唇,看向竹棍:“上边刻着你的名字。”
季少虞半信半疑地接过,低头仔细看起来。
“哪有啊?”
“骗你的。”
季少虞:“......我手里可有棍子。”
“怕你不肯收。”凌一笑了笑,双手扶着他的肩,将他转了180°,“好啦,走吧。”
季少虞走得也不情不愿。
“是我吓到你,害得你没了棍子。这根也很漂亮,勉强可以做我的赔礼。不生气了,好吗?”凌一微微探头,仔细看着他的表情。
季少虞拿人手短,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哼哼了两声,长腿一迈三步并两步往前走,步子轻快了许多。
“哇,虽然不一样,但学到了,以后女朋友冷战闹脾气就这么哄!”
刚被顺好毛的季少虞:。
凌一瞥了眼季少虞捏紧的拳头:“没,是我自己原因,不是他闹脾气。”
拳头松开了。
“哇,这句话术也学到了!凌队,恋爱高手啊!”
季少虞脚底都快踩出火星子,连超了十余人,走到了队伍最前端。
凌一:......
他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队友:额。
又爬了一公里,他们走到半山腰的分叉口,穿过环山公路,准备继续爬山路时,公路上忽然响起了鸣笛声。
“7位数!7位数!”常理从驾驶座探出半个身子,“哦不,小鱼,上车!”
常理开着自己的车,身后跟了一连串的车队,都是沈建集团安排的物资车。
沈建的对接人一听要团建在山上,还要住一晚,跟他确认了八百遍安全问题。
常理被问得不耐烦,说了句,“这么怕东怕西的,你们咋不给搭个房子,再修个炉子,派俩安保守着啊!”
对接人:“很有道理,我们这就安排。”
常理:......我是这个意思吗?!
沈建车队已经上去了一队,这是第二批,还盯着他非得把人带上,说私人医生明确表态季少虞现在不适合爬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季少虞。
他站在台阶上没动。
“没事儿!小鱼都能踢满全场,爬山没问题!”
“就是,小鱼要不舒服早就哼唧了!”
这时,一道不同的反对声出现。
“去坐车吧。”凌一看着季少虞的右脚脚踝。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完美竹棍就被夺走。
“到山顶再给你。”凌一挑挑眉。
季少虞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竹棍。
几十号人重新出发,走出一段后,有人发现凌一不见了。
“凌队呢?”
“哦,他让我们先走。”
凌一站在枝叶茂密的树林后,见到季少虞的伸手拉上车门才收回眼,转身跟上大部队。
-
露营地在山顶极为开阔的草地上,柴油发电机维持着灯光的运转,与白天没什么区别。
扎好帐篷、天幕,布置完场地的工作人员,跟季少虞打完招呼便离开。
常理指着围成圈的大帐篷:“这是帐篷还是蒙古包啊?里面得有两室一厅吧?”
季少虞双手合十,求着别再拿他打趣了。
“我算是真见识到了,你没被养废,也算是你小子的福气。”常理坐到野餐椅上,“没见过这么疼儿子的爹,你妈呢?你妈是不是更惯着你啊?”
“我没妈。”
季少虞不假思索的一句话,让常理知道了啥叫多说多错。
常理愣住,回过神后,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揉了揉鼻子。
“我看你高中录像,和你爸一块儿的......”
“那是我小姨。”季少虞翻出个充气沙发,“不过教练你说得对,我小姨的确更疼我。”
常理不擅长谈心,但话题都到这儿了,感觉不继续问倒显得奇怪。
“你妈妈是……生你的时候去世的吗?”
“不是。”
常理松了口气:“那好歹也陪了你......”
“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季少虞鼓捣着红色充气沙发,神色无异:“我妈妈车祸当场离世,凌晨又是在山路,早晨才被人发现。”
常理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讶色,同时还有怜悯,这个几乎和季少虞没有任何关系的词语。
“还好,还有你爸爸在,他对你......”
“我生父当年也在车上,但他丢下我妈和我跑了。我就被过继到舅舅家,管他叫老爸......诶,这个怎么充不了气啊?”
两句话将常理定在原地。
这么离谱到能写上整一章的狗血剧情,你这么轻易就说出口了吗?!
季少虞越是无所谓,常理越是心慌。
“教练,我跑两圈试试,看能不能充上气啊!”
“啊,去去去!”
常理:你现在想给我两耳光,开心一下就没问题。
“啧,就不该多说这些话!”常理给了自己嘴一巴掌。
远处草坪上,季少虞不断调整方向,斜跑起来给沙发充气,却不想撞到了什么。
“小心。”凌一说。
他的后背抵着凌一散着热气的胸膛,昂头看去,后脑勺恰好靠在对方的肩头。
很近,近得能看清棕色眼眸里的自己和凌一额上的密密汗珠。
季少虞忙朝前走了几步,离他远远的:“对不起啊,没看见你。”
“嗯,没关系。”凌一说。
说完,凌一拿出那根令他恋恋不忘的竹棍。
季少虞眼睛亮了起来,道谢接过,同时,凌一也拿走了他手里的充气沙发。
“不用了,你歇会吧,我......”
咻——!
凌一打了个结,将充好气的沙发丢到草坪上,沙发跟果冻似地弹了弹。
“这么简单?!”季少虞傻眼了。
“嗯,就这么简单。”凌一放下背包,率先坐下,长腿一伸,对着他招手,“来。”
季少虞走去,忽然停下脚步:“你不是让我坐你腿上吧?”
凌一沉默了,问出这句话的季少虞也沉默了。
几秒后。
“你要是想,也不是不行。”凌一淡淡道。
季少虞跳到凌一身旁坐下,似乎是想证明他不想坐人大腿,却也忘了他可以选择不坐。
树荫下,充气沙发上的俩人。一人身体舒展,坐得随性;一人双膝合拢,乖得跟小学生上课似的。
凌一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紧张,动了动腿,还将手臂搭上了他身后的靠背。
季少虞看着出现在自己左边余光中的手,五指微微蜷着,凸起的骨节明晃晃的很是打眼。
他脸抽了抽,看向凌一,却发现对方像是睡着了。
头向后仰,发丝跟着往后垂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黑的眉毛。
他的眉骨和鼻梁形成漂亮的线条,一直到嘴唇、下巴,引着人的目光往喉结看去。
好像,约会的时候依依总是会系着那方丝巾,所以才没有见过他的喉结。季少虞想。
忽然,凌一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季少虞:。
-
常理正弄着烧烤架的炭火,季少虞忽然跑来,跟他形影不离。
“孩儿啊,你要不去玩玩呢?”
我才不要跟凌一玩。
“其他人是迷路了吗?怎么还没来?”季少虞埋怨。
常理戴上手套,往架子里放碳:“爬上来至少得俩小时。”
“可他只用了一个小时!”
常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勤勤恳恳弄充气沙发的人,回道:“对啊,他是凌一啊。”
季少虞气鼓鼓地回了帐篷——飘着几个彩色氢气球的专属帐篷。
常理见他走了,连忙把凌一叫过来:“你知不知道小鱼父母的事情?”
凌一愣住,反问道:“他为什么会跟你讲?”
常理:......
灯下,凌一沉思片刻。
“他近来心情不好,跟你提到也是有可能的。”
“......”
常理叉着腰,忍了忍,握着凌一肩膀,小声说着什么。
凌一:“教练,听不见。”
常理:“听不见你还不知道弯点腰!我都跳芭蕾了要!”
......
“小鱼?小鱼啊!”
季少虞从【新朋友】验证界面回过神,上划关掉令他心烦意乱的微信,走出帐篷。
“那个,你去那边......”常理指了指远处的树林,吞吞吐吐半天,“找点......”
“蘑菇?”季少虞接话道。
“啊?也,也行,去吧!”
季少虞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不行,太黑了,我怕。”
凌一说得果然没错,这小子就是怕黑。
“咳咳,没关系,凌一,你陪小鱼去。”
“那个我......”
“好。”凌一极快地应声,没给季少虞反驳的机会。
季少虞看了他一眼,拿上手电,走在了前面。
凌一背上双肩包,跟在了他身后,不忘对常理比了个OK。
常理看着二人背影,欣慰地拍了拍自己:“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关心队员,还让人去开导的教练呢,真好!”
走出草坪,脚下的路越来越黑。
季少虞不由得放慢速度,却又不想找身后的人帮忙,紧张地将黑色手电握得更紧。
咔哒!
一束强光打在他面前,亮如白昼。
季少虞看着凌一手上的「巨无霸」,瞠目结舌:“怎么这么亮?”
“知道和你要来露营,就提前买了。”
季少虞看了眼被比下去的小手电,刚想收起来,一只手就接了过去。
“路不好走,手上别拿东西。”
凌一不动声色地弹走爬到季少虞肩上的蜘蛛:“继续往前走吧。”
季少虞点点头,沿着强光走出一小段距离。
凌一在原地站了会儿,用消毒纸巾将碰过蜘蛛的手指反复擦拭。
“好可怕。”
凌一紧捏了把手指,追上季少虞。
林间枯叶和掉落的树枝很多,踩过时总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凌一走到季少虞身旁,总在谨慎地左右扫视,季少虞却似乎更担心如何能既站在光亮中,又不会离他太近。
凌一将原本偏向季少虞的手电,往他自己的方向移了移,很快,季少虞也靠了过来,跟逗猫棒似的。
等走到小树林边缘时,季少虞已经半个身子粘在了他身上。
“小心石头。”
凌一借机将手电换到左手,空出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季少虞的肩膀。
季少虞没有发现,还在抱怨根本没看见蘑菇。
凌一笑了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僵硬原地,一动不动。
季少虞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不解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凌一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从齿缝里说出三个字:“别过来。”
忽然,季少虞脑子里闪过无数电影情节。
他双腿往后一蹬,立刻匍匐趴倒在地,目光如炬,沉声道:“你踩到地雷了?”
问完,季少虞拿着根木棍,趴在他脚边,正在扒拉草叶和泥土,时刻准备拆弹。
可爱。
凌一轻声说:“我们在江城,不是在三八线。”
“那你怎么不动?”
季少虞站起身,见到了凌一肩上的蜘蛛。
那蜘蛛手掌大小,背甲黑色,头部隆起,跟季少虞八眼瞪两眼。
“嗯,这就是为什么。”凌一担心地看向他,“我的包里有手套,或者你用木棍就......”
“好可爱啊!”
“......”
季少虞伸手抓起蜘蛛:“这是缙云硬皮地蛛,无毒,放心好啦!你长得好可爱呀~嘬嘬嘬!”
凌一胸腔起伏了一下,吸进去的那口气,怎么也没能吐出来。
季少虞将小家伙放走,身旁递来张湿纸巾,而后是免洗消毒液,最后是酒精喷雾。
季少虞:“......你怕蜘蛛?”
他配合着完成了每道工序,最后没等来凌一的回答,肩膀上却多了个脑袋。
“好可怕。”凌一轻轻靠着他,“真的好可怕。”
他将头埋了下去,嘴唇堪堪擦过季少虞的脖颈,换作额头抵了上去。
季少虞愣在原地,又想到依依了。
回过神后,他握着凌一的手臂轻轻推了推,却怎么也推不动。
季少虞低吼:“你,你给我起开!”
凌一默默点头,站直身体,几秒后,却又再次倒在他肩头。
季少虞:......
“我真的很怕蜘蛛。”
看不见凌一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委屈和害怕。
季少虞出声安慰道:“蜘蛛其实没那么可怕的,我还养过蛇和蜥蜴,它们都没有想象中......”
“还是怕。”凌一说着,将他抱得更紧。
季少虞暗自叹气,嫌弃地拍了拍他的背。
凌一:“我不敢走了,这片树林里,也肯定会有很多蜘蛛和蛇。你能离我近点,保护我吗?”
季少虞:“......那你干嘛要过来啊?”
凌一:“担心你怕黑。”
季少虞:“......我现在比较怕你。”
-
走过树林,几块生着庄稼幼苗的农田横在眼前,二人选择绕行,趟过半人高的灌木丛。
季少虞走在前面,用登山杖四处敲打开路;凌一跟个双肩包似的,趴在他肩膀,拿着手电照明。
“我先过去。”
季少虞说完,拨开枝叶,抬高腿迈过灌木。
他穿着短裤,白色运动长袜裹住修长、紧实的小腿,在强光下十分显眼。
踮脚的时候,小腿肌肉愈发明显,膝窝两侧的韧带也会绷紧成漂亮弧度。
“过来呀。”季少虞扭头看着似乎在出神的人,“我都扒拉开了。”
凌一点点头,视线却始终停留在他的腿上。
当季少虞的腿被叶片割伤时,他也第一个发现。
季少虞没什么感觉,三两下就钻了过去。他还没站稳拍下身上的叶片,手臂就被一把握住。
“过来。”
他被带到崖边的红色岩石坐下,不解地看着异常忙碌的凌一。
凌一单手取下背包,从底部掏出了淡蓝色便携医疗箱,随后,他先洗了手,消过毒后捏住了季少虞的脚踝。
“腿抬高,我现在会扯下你的长袜。”
季少虞:“......你脱了脱,干嘛要讲出来!”
凌一眉梢动了动,手指捻住白色长袜边缘,修建圆润的指甲无法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肌肤,往下轻轻一拉。
季少虞的身体跟着绷紧。
皮肤很白,跟凌一的冷白不一样,是在日光下透着暖意的白。他腿上只有柔软的绒毛,颜色很浅,并不多,只有握在手里才会发现。
凌一松开手,垂在身旁极用力地攥紧数秒,才伸手拿起一旁的矿泉水。
岩石很硬,季少虞双手向后撑住身体,右腿被微微抬起,冰凉的清水流过,倒也不觉得难受。
很快,生理盐水和碘伏轮番上阵,难免刺痛。
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凌一握得好紧。
“很快就好。”凌一将他的腿放到自己蜷起的膝盖上,手肘压住,不让他乱动。
两指从医疗箱里捻出无菌敷贴,凌一咬住边缘,利落地将其撕开,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好了。”
凌一用宽厚的掌心在上边压了压,手指也随着握上,碰到了季少虞微凉的肌肤。
很快,那一处的肌肤便变得温热,连同季少虞的脸。
“放开我。”
“嗯。”
季少虞的腿被慢慢放下,从始至终,凌一都没回头看他。
他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凌一拦了下来。
凌一收回勾住他手指的手,指向远处天际:“太阳出来了。”
季少虞顺着看去,只见原本厚重的白色云雾,忽然被透出了日光的颜色,像切开咸鸭蛋时淌下的咸蛋黄油。
慢慢的,他也坐了下来。
看得正入迷,他的后腰忽然被塞了个什么东西,瞟了一眼是凌一的登山包。
“靠着。”凌一说。
季少虞往后靠去,双腿大大咧咧地伸直;凌一坐在他身旁,脚踩在岩石上,弯着长腿,手随意搭上膝盖。
风吹来,他们身后有几颗柚子树,开到尾声的雪白小花慢慢飘落。
清香不落,幽幽传来。
季少虞眼睫动了动,扭头看向凌一,似乎是误将他当成了柚子香味的来源。
明明无论是时间地点人物都不一样,但季少虞却仿佛回到了露天电影的那个夜晚。
也是有风,风里有薄荷的味道,还有身下稻草的味道;头顶挂着五颜六色的迷你彩灯,在灯下,发生了仓促的接吻。
很快,他移开了眼,继续眺望将云雾破开的红日。
“「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凌一说。
季少虞没说话。
凌一:“这是Gone with…”
季少虞:“我知道!我又不是文盲!”
这回轮到凌一不讲话了。
季少虞担心自己刚才语气太凶,将身体转了过去正对他。
凌一抿着嘴唇,面色如常。
季少虞狐疑地看着他。
终于,凌一没忍住抬起手,掩在嘴边,却没能遮住他上升的颧骨。
季少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凌一开始止不住笑。
“笑屁!”季少虞踹了他一脚。
凌一将头移向一旁,转回来后尝试深呼吸止笑:“抱歉。”
失败了,他看着季少虞,嘴角反复扬起,又反复被压下。
“不是,你有病吧凌一?还会传染那种!”
季少虞莫名其妙地也跟着笑了起来,捞起身后的背包砸向凌一。
太阳钻了出来。
季少虞也将笑个不停的凌一推下了石头,凌一背好包,轻咳两声,朝着他伸出手。
“我们走吧。”
季少虞打掉他的手:“谁跟你是我们!”
“那你跟我走。”
“......要点脸!”
“那我跟你走?”
“......”
季少虞冷笑一声:“我,季少虞今天死这儿,都不会跟你......你干嘛?放开我!”
远远的,抵达营地的十几号人就看见凌一朝他们跑来。
步伐有点奇怪,右手也一直别在身后,直到看见了他拉着的季少虞。
季少虞双手被凌一右手捏住,双脚成了滑板,在草地上拖出的长长轨迹。
队友:“他们,在玩滑草?”
凌一将季少虞拖到附近才松开,丢下背包,长腿一迈,瞬间跑没影。
“凌一!我杀了你!”季少虞操起竹棍,紧随其后。
队友:“正常了,正常了,他俩不打架我都觉得不舒坦。”
常理微微一笑,呷了口茶,深藏功与名。
“凌一,你给我滚出来!”
季少虞气势汹汹,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凌一生吞活剥!
他追着凌一,到了小湖旁的柳树林,可转眼人就不见了踪影。
“凌一,你......”
“这里。”
季少虞捏紧了棍子,拨开柳条,循着声音找去。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
凌一忽然跳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束野花。
“送给你。”
-
狗尾巴草裹着蓝的、紫的、黄的和白的野花,杂乱无章,颜色活泼,好似一方碎花手帕。
风吹动柳条,在季少虞面前卷了个尴尬的弧度。
“你是不是有病?”
骂人的词汇就那么点,他转身就走。
“看你不开心,想逗逗你。”凌一拉住他,“不喜欢就骂我吧。”
季少虞:“你是受虐狂吗?”
凌一松开手,走到他身旁:“虽然,不知道你和依依发生了什么,但你看上去好像不开心。”
季少虞闻言,眼睫垂下,咬肌也不由得绷紧。
“感情的事情我不太明白,但如果她让你不开心,不理她就好了。”凌一再次将花递过去。。
光斑从树也缝隙落落在季少虞鼻梁和脸颊,明明是亮的,却像是失恋留下的阴影。
季少虞:“哪有那么简单。”
他的声音很平静,喉结很轻地动了动。
小鱼,是真的伤心了。
凌一捏紧了野花的根茎:“如果这不是你单方面能做决定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过和他谈谈,或许这里面有误解。”
“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季少虞咬紧了下唇,“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教我做事?”
凌一别开眼,睫毛压下,掩住眼中的情绪,闭口不言。
季少虞想起那晚听到的话:
「......对他好......因为这个......娇生惯养......性格......要不是妈妈......他早就回学校了。」
他不想再忍。
“凌一,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好,是因为当年我顺手帮了你们家。”
凌一抬眼看着他。
“但你要知道,无论是谁我当时都会帮忙,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我不需要你因为这件事情对我好!”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凌一是个混蛋,骗他的依依也是个混蛋。
“是,我是娇生惯养,性格不好,那晚如果不是看在阿姨的面子上,你不会......”
“我没有这么想。”凌一哑声打断。
季少虞先是因凌一郑重其事的表情呆住,而后才开始反驳:“我是不该偷听你们父子讲话,但你们一家人联手哄我开心,难道就公平吗?”
凌一沉默片刻,将那晚的原话重述了一遍。
“我对他好,不是因为这个。外人看着他是娇生惯养,但性格很好,今晚如果不是妈妈留他,他又不好意思拒绝,我和他早就回学校了。”
季少虞紧握的拳头,似消融的雪球那般,慢慢松散,垂在身侧。
“小鱼,这就是误会。”凌一靠近他,“如果那晚你给我机会,我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好好跟你解释。”
季少虞望着那双深棕色眼睛,仿佛在他面前请求解释机会的,不是凌一,而是依依。
凌一没有停下脚步,季少虞捏紧了宽大的衣袖,朝后退去。
“那晚,你在出租车上说的话,几乎否认了我的所有。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形下,给我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凌一说。
季少虞耳中嗡嗡作响,双手有些慌乱地朝后握住了树干。
粗糙的树皮隔疼了他的掌心,可这些似乎都比不过凌一毫不掩饰受伤、失落的眼神。
“我可以不要这个机会。”凌一注视着他的双眼,“但依依需要,这其中或许有误会。毕竟,他,真的很喜欢你。”
风能吹动凌一额前的碎发,却没能吹动他眼中的认真。
季少虞垂下眼,紧扣树皮的手放了下来。
他低着头,泛红的鼻尖翕动,抿紧嘴唇时,脸颊的肉小幅度地鼓了鼓。
忽然,凌一抱住了他。
他的双臂都被压着,下巴轻轻撞到了凌一的肩膀,根本无法动弹。
“小鱼,不要伤心,更不要认为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凌一抱得很紧,严丝合缝,用他根本无法逃脱的力气,季少虞呆呆地捏着花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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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难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