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当整个杭州城沉沦在一片夜色中的时候,却是整个花柳巷最为灯火通明之时,一个个花枝招展眼底含春的俏丽佳人被前来一醉春风的客人左拥右抱着,时不时的还送上一抹红唇,一声娇喃,便引得来人一片遐思,身上都仿佛是过了电一般。这场面实在太过香艳,以至于无论来者何人,脸上皆是迷离之色,仿佛陷入了温柔乡,将世间诸多艰难困苦抛却在脑后了一般。
可偏偏,在那有着“江南第一楼”之称的醉欢楼最顶端的某个房间之内,那个让无数英雄梦寐以求的花魁,此时却微蹙着眉头,对着窗外无尽的夜色呆呆出神,她面上虽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可眉间却拢着一层疑色。
突然间,无心眼中窗外那原本寂静的夜色,突然被一个小小的惨白身影生生割裂,无心瞳孔猛的放大,纷乱的思绪瞬间散了个干净。
相隔那么远,无心却十分确定,这个人正是她正想着的人。
她……这是来找自己了?
想到这,无心的心脏都跳的急促了些。
不过……好像有点不对?
苏铭步伐有些蹒跚,像是个酗酒的醉汉,身子也有些歪歪斜斜的,好像风中摇摆的飞絮,就连她那珍视异常的剑,如今竟在地上被拖行,仿佛残疾之人拖行的跛足。
就在无心一边凑过去窗边一边暗暗奇怪苏铭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的时候,那身影突然一歪,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无心先是一愣,然后顾不得别的,冲出房间就要下楼,可转念一想,便收住了脚步,回屋匆匆寻了块布蒙住了脸,改走向了那日走过的密道。
密道果然避人耳目,无心几乎没费多大力气,便从一片脂粉香气之处溜了出来,等她靠近苏铭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人一袭月白长袍被鲜血浸透了大半,整个后背一片狰狞,尤其是肩胛处,几乎能见到森然白骨。
半拖半背着,无心才堪堪把苏铭弄上了七楼,不过还好,苏铭在她耳畔的呼吸声虽然微弱,却绵长不断,彰显了这人身体素质好的不行,即便是这么凶的伤也没对他生命造成多大威胁。
在穿过幽暗密道的时候,无心的心情竟隐隐觉得有些兴奋,她突然生起了一种狼拖着自己的猎物回巢的错觉,可一想到苏铭伤势,无心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埋怨自己怎么尽是些这种荒唐念头。
可这样虚弱的苏铭,此时此刻就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念及此,便就觉得苏铭闭着双眼垂了睫毛的样子,也还是挺可爱的。
直到半扶半拥着苏铭进了屋,无心关上了大门,这才松了口气,毕竟在这醉欢楼中保不好就有个什么眼线探子的,无心伏在雕花的木花格栅上,确定外面没有异动,这才小心翼翼的栓上了门,可就在落下门栓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子,像极了某本册子中女子的所作所为。
册子里好像说,这种深更半夜避人耳目还将人带进闺房的行为叫……偷汉?
无心觉得有些脸热,不由的看了一眼被卧置在自己床榻之上的苏铭,想到苏铭并不是汉,所以自己这是叫偷……偷妇?
白景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少年凝重而有有些忧虑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他看,以至于他一睁眼,二人目光相触,竟让他觉得有一种被那灼热目光烫到灵魂一般的感觉。可这感觉还没来的急消化,一种疼痛麻痒之感便从小腹上蔓延开来,白景觉得有部分伤口附近的肌肉几乎不受他控制了一般,失了知觉。
“醒了?”少年看到白景睁眼,松了口气似得,“我多用了些麻药,否则可能会很痛。”
“我这是怎么了?”白景喃喃道。
“被那个叫苏铭的刺穿了小腹,那个人下手太狠,竟还在里面拧了一下。”
“居然没死……”白景听少年说完,想起苏铭那时那个骇人的笑容,身上一冷,“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哎,你不在这里我也没什么事,你一回来我倒是受伤了。”
少年白了白景一眼,“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她竟然没有杀了你。”
“什么意思?”
“按理说她那种情况下应该完全可以取你性命的。”少年神色又凝重起来,像是白景一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样子,“可她竟没有下死手,她明明可以杀了你的。”
“是不是因为你在后面威慑?她怕杀了我之后自己也活不成,不想和我拼个两败俱伤?”
“你是说,她伤你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以求逃脱?”少年摇摇头,“那她完全可以偏上数寸,直接捅破你的肾脏啊,你活不成却也不会立刻就死,我担心你安慰也不会追她。”
“那是她下手偏了?想杀我却失手了?”
“她那种身手,我还是更信她不想杀你。”
“她不像野猪。”突然,白景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引的少年一愣,“殇,她要比野猪聪明些。”
少年想起,昔年二人曾一起捕获野猪,一直用的便是这个法子,白景在一旁晃悠着一块花色布条,吸引野猪的注意,一旦野猪分心向白景冲过来时,少年便会对准其要害,给予致命一击。想不到这个小把戏,居然又被二人使将了出来,抛开白景受伤,用的还算挺成功的。
“不,她不是比野猪更聪明,而是比野猪更狠,都被伤成那样了,却还要硬刺你一剑,这种人太危险了,虽是一把快刀,可若控制不好,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不会捅伤你自己。而且……”
“而且什么?”
“你还是不要打花魁姐姐的主意了。”少年看着白景,十分认真的说。
“不可能!兮儿是我一个人的。”白景神色一凛,“就算我不要兮儿,也绝不会让给她,梁子已经结下了,包括我肚子上这一剑我会让她通通都还回来的。”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少年语气变得强硬了很多。
“可决定权在我。”可白景却并没有因为少年的认真而动容。
“你总是这样,白景,你会后悔的。”少年神色一暗,轻声的说。
此时此刻,叫殇的少年如此说,还有些恐吓的成分,还半算是气话。还可他却不知道,也没想到,很多年后,他竟真的一语成谶。
无心有些手足无措。
她小心翼翼的剪开了并除去了苏铭身上已经被血浸的透彻的外袍,以及那条束在胸上的长长白色布条,长久不见光的肌肤白皙细腻,像是上好的羊脂,让人忍不住想触碰。
苏铭赤/裸的后背线条明朗,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每一块肌肉都分布的恰到好处,让人几乎能想象出这具身体发力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那道伤口像是一条蜿蜒的长蛇,从肩胛处一直延伸至后腰,却并不像寻常剑伤一般有着光滑平整的切口,反而像是稚儿随意划出的一般,看到这伤口,无心气的都有些牙痒痒了,怎么会有剑术如此糟糕之人,竟能把别人后背毁成这样子,一想到苏铭是女子,心中疼惜之情更甚,竟生出几分报复寻仇的心。
不过让无心意外的是,明明是十分严重的伤口,却在没有任何处理的情况下止住了出血并自然愈合了,只有白色外袍上狰狞的暗红色血污彰显了这是多么严重的伤势。
是吃了什么灵药么?无心心道,一边一点点清除伤口周围的血块,一边擦上养护伤口的药膏。
这药膏无心房中原是没有的,只不过自从认识了苏铭这个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的人之后,便有意无意的备下了些。醉欢楼之中的姐姐妹妹受尽无心恩惠,一直想有所回报,奈何无心无欲无求。这突然一下子对伤药有意,可让这些人欢喜了一把,于是各种药材偏方的便一股脑的被送给无心,无心一看是药,也不多客气,道过谢后便全数收了,是以无心的房间倒是成了醉欢楼中唯一一个弥漫着淡淡药香,而不是脂粉气息的屋子,无心的藏药倒是比寻常的小药铺子还要多些的。
可能是无心某一下触到了伤处,苏铭在床上轻哼了一声,这一声轻哼可让无心一个哆嗦,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平常有着一副以一当百的气势的人,竟会这般像只小绵羊一样趴俯在自己身侧,念及此,无心指尖轻轻碰了碰苏铭的鼻尖,后者轻轻嘟了嘟嘴,皱了皱眉,睫毛也是颤了颤。看到苏铭这副样子,一个久违的舒心笑容从那张原本应该喜怒不行于色的脸上绽放。
无心突然想起那日同戚玄商谈时,戚玄的一句话。她说,“无心姑娘,你确实很美,但未免有些死气沉沉,仿佛被人封住了穴道,像个布偶一般。可每次你和苏铭在一起的时候,眼里才有一抹生气,一抹人气。我并不知道你有什么经历境遇,可我有时候总觉得,那才是你应该的样子,原本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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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