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默默在心里感叹着,但却不敢多言,生怕一个不留神,神主大人恼羞成怒也把他给扔到房顶上去。
“你在挑衅我吗?”擎涳扼住沈临的脖子,冷笑着道。
“我……哪儿敢啊……”
“冥界幽静,不然沈先生替我走一趟,那里离怨灵坳也近,无聊时还可以找几个孤魂野鬼陪你玩耍,我想,他们定会喜欢你脖子上那两个印的。”
“不…不劳烦神主大人费心…我在这儿待着挺好的。”
擎涳松手将沈临推回椅子上,板着脸道:“那就把嘴给我管好了!再废话,我立马将你交给渊幽神,保证你即刻便可投胎转世。”
还是个暴脾气的美人儿,沈临揉了揉喉咙,斜着眼睛瞄了两眼神主大人,敢怒不敢言。
他长叹了口气,拿起名册盯着上面的名字,开始动用双印之力,但试了半天却摇摇头说道:“单凭名字我是看不到他们的前世的,必须要见到本人。”
擎涳似乎有些犹豫,说:“目前还不能确定凶案与这两人有关,贸然将他二人召来驳元驿,恐打草惊蛇。”
沈临笑了,道:“这还不简单,他们不能来,那咱们就去。”
……
夜色已深,正是逆界街市最为热闹的时候。
一个拄着拐杖的跛子,衣着褴褛,披头散发,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他脸上带着灰尘,脖颈后贴着一张膏药,身旁还跟着一个身着素衣,头戴面纱,气质清丽的人。
跛子边走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跟身旁的人说:“我这化妆潜入调查的方法,没想到神主竟然亲自配合,其实叫烺大人来就行,神主的气质太清雅,容易被识破。”
没错,这一瘸一雅,正是化了妆的沈临和擎涳。沈临提议要换个身份和装束去接近那两个有嫌疑的人,这样才能不被识破,没想到擎涳竟答应了与他一同前往。
带着面纱的神主大人斜着眼睛看了身旁的“瘸子”一眼,无奈道:“我派烺篂去都城外查其余那三人的行迹了,别以为我喜欢配合你弄这些稀奇古怪的装扮。”
沈临笑了:“神主可不古怪,您这一身薄布衣衫,温润如玉,哪里像是从战场下来的样子,倒更像是某个将军的宠妾。”
擎涳怒瞪着沈临,也压低了嗓音道:“再胡说,信不信我当街撕了你的膏药,让夜行司或是怨灵坳的幽魂把你掳走,一了百了。”
“别别别,神主莫动怒,办正事要紧,你看前面那个肉铺是不是咱们要找的?”
街市上有一家肉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光着膀子挥舞着剔骨刀在切割半扇猪肉。肉铺的招牌上挂着“胡家肉铺”的字样,想必就是名册上的人,胡与。
沈临和擎涳对了个眼神儿,然后他拄着木枝削成的拐杖,走两步歪一步的朝肉铺晃荡过去。擎涳在旁边,半扶不扶地架着手跟着他。
走到摊位前,沈临开口道:“老板,称二斤肉。”
胡与利落地割下一大块肉,上秤,裹好,递了过去:“四十一文,给四十文就行。”
沈临转头示意擎涳给钱,擎涳撤了扶着沈临的手低头拿钱的时候,沈临忽然往旁边栽倒下去,吓了胡与一跳。
“诶这位客官,您没事儿吧?”胡与放下了剔骨刀,探身询问道。
擎涳默不作声地将沈临扶了起来,沈临咳了两声,颤颤巍巍地倚靠着擎涳,笑着摆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战场上落下了病根儿,这腿脚不利索,出门儿都不敢迈大步。”
没想到胡与听完他的话,很是好奇地追问道:“客官您前世也是当兵的?”
“是啊,打了几年的仗,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连输赢都不知道就来到了这逆界,可惜了。”沈临说这,还弓着背咳了好几声,活脱脱是个残疾的病秧子。
胡与应声感叹道:“实不相瞒,我前生也是个带兵打仗的,仗打了三年,我随军风餐露宿了三年,可没想到最后还是难敌对手,十万大军就剩不到两万,我带的队伍在城门外被伏击,死的死伤的伤,我无颜面对那些将士的家人,便在城外一刀了结了自己。”
沈临听后感叹道:“没想到将军是如此忠义之人,可敬可佩。”
胡与淡漠一笑,重新挥起了剔骨刀,道:“什么忠义不忠义的,那也都是前世的情谊,现在的我也就是个屠夫,那些东西都没什么用了。”
他说着,无意中瞄到地上掉了个四四方方的物体,想必定是刚才沈临摔倒时掉的,于是一低头捡了起来,给沈临递过去:“客官您东西掉了。”
可是,他捡起来才看清,这四方的东西竟是块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渭”字。
胡与惊讶得瞪大了双眼看着沈临,不可思议地说道:“您…您也是渭城人?”
沈临点点头:“是啊,难不成老板您也是?”
胡与:“我也是,我是渭城都司军一营的军领,敢问客官您是?”
沈临:“我是渭祟之战后,新建二营的军统。”
渭祟之战这四个字,像是触碰到了胡与的某根神经,这健硕粗旷的壮汉,眼睛里竟突然含了些水汽。
他手中的剔骨刀没拿稳掉在了案板上,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微颤:“那…那……我们…真的败了?”
沈临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祟军突破城门,渭城失守,城主被俘,但祟城并未占城,只新立了个城主,但实则也是他们的傀儡。”
胡与面色沉重,他眼眶中的泪水打转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落下,只仰起头长叹一声,道:“罢了,天不佑我大渭,大势已去,终是我无能无德,没能带那些将士回家。”
沈临转头看了一眼擎涳,擎涳对他挑了挑眉,沈临便又对胡与说道:“胡将军莫伤心,我生前研究过一些阴阳易术,若您愿意,我倒是可以试试帮将军占卜一下您往生之后的事。”
“当真?”
“当真。”
胡与眼神亮了起来,他猛地点头道:“那烦请统领帮我看一看,我的那些兄弟们都怎样了。”
得到准允,沈临放了心,他对着胡与闭上眼睛,开始运用双印之力。不一会儿,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画面,大都是胡与曾经带兵打仗的经历,战火无情,领兵辛苦,军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但胡与和将士们仍旧士气满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是天不遂人愿,祟军来势汹汹,胡与的队伍节节败退,也不知为何,原有的十万大军突然改变了战术,护城的两支队伍一东一西分散两旁,竟将城中心的要塞区域让了出来。军力不堪一击,粮草补给不足,过了没多久,祟军便攻下了渭城。
胡与果真如他所说,在城门口一刀刺入心脏,倒在了将士们的尸体上。城外尸横遍野,城门里也被祟军屠戮精光,画面惨烈至极,看得沈临也跟着哀伤起来。
没过多久,他睁开了眼睛,头有些晕,脚下不稳倒向一旁,被擎涳及时扶住才不至于狼狈倒地。于是沈临便半靠在擎涳身上,对胡与说道:“胡将军请放心,我方才占卜到,您以身殉国后,您的将士们合力将您安葬在了城郊的青山脚下,他们并没有归降于祟军,而是归隐山中,隐姓埋名,过着清贫却安稳的生活,将军可以放心了。”
听了沈临的描述,胡与终于舒了一口气,他低下头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嘴里默念着:“那就好…那就好……”
沈临转头看向擎涳,微微摇了摇头,擎涳只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就见胡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抬头看向沈临,淡淡一笑道:“多谢统领,可算帮我了了一桩心事,敢问您的住处在哪里,以后我定期给您把肉送到府上,您腿脚不便,不用亲自跑了。”
“呃……”沈临一时语塞,他偏头看了眼擎涳,开口道:“不麻烦胡将军,我腿脚不便没关系,我叫腿脚好的来买就行。”
这会儿胡与才注意到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擎涳,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这位带着面纱的公子是您的……?”
“哦,是我仆……”
“人”字还未出口,沈吏就感觉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擎涳借着搀扶他的姿势,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还狠狠地瞪着他的眼睛。沈临不想承认自己怂了,但他的的确确是怂了,于是他灵机一动,转头问胡与:“依将军看呢,您觉得他像是我什么人?”
本以为这问题能把胡与难住,然后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插科打诨过去,可谁承想,胡与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了几次,竟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我懂,我懂,看这位公子清新俊逸,温润风雅的样子我就能猜到。以前在军营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人有这样的喜好,我都理解。”
但胡与这番话却让对面的两人一脸茫然,你理解?你理解什么了?
“我怎么…不太懂了?胡将军的意思是?”沈临不解地问。
胡与笑着说:“这位翩翩公子不就是统领您的面首吗?无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胡与麻利地又切下两条排骨,用油纸包裹好了连同刚才那块肉一起递给沈临,道:“统领以后常来,我胡与分文不收。”
面首?!
这两个字像是两枚毒镖,一镖扎了沈临的心,另一镖爆了擎涳的头。
皓涅神大人的怒气已然冲到了头顶,也不管沈临是否还在扮演一个瘸子,拽着他的胳膊转身飞快地离开了胡家肉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