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寒枝 第11章 登徒子

烈日灼灼，波光滟滟，寂静无声的江面上漂浮着两个人，一个在江心泛舟的少年惊奇望去，划着船慢慢地靠近那两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的旁边。用竹竿戳了戳其中一人。

凌寒枝感受到背上的力道，猛地惊醒，抬头看见船上的少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抓着竹竿。

少年嘴角一勾，顺着凌寒枝的力道卸了力，凌寒枝向后坐进了水里，柳眉倒竖看着他，他顽劣地咧起嘴角，“正好，刚跑了两个撑船的，正愁这荒山野岭地找不着人给小爷我撑船呢！”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江面上正惊慌失措游向对岸的女人和小孩，恨恨地说，“呸，不识抬举的东西！要不是他们老子躲起来了，我才懒得叫他们来呢，一个个跟没吃饭似的，撑个船都撑不了！”

“给你！想要上船就要给小爷划船！”说完把手上的竹竿随手一扔，砸到凌寒枝的额头上。

凌寒枝看到这情形立马明白了过来，“我看公子衣冠楚楚，想必是身家富贵之人，花些银钱雇几个壮劳力也不是问题，欺辱无知妇孺算什么。”

少年不以为意地笑笑，“小爷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现成的驿夫不用，为什么要自己花钱去雇？”

凌寒枝认出他腰间系着的铜牌，那铜牌为驿使所有，是驿站用来差遣驿夫的驿牌。

据那少年所说，他叫梁放山，是泾州富商之子，因为家财万贯，出手阔绰，每到一处皆有驿使为了讨好他向他献上驿牌，以便他借调驿夫去游山玩水。

赵是澜在一旁冷哼。

梁放山半倚在船上把弄着驿牌，一脸戏谑，“在位者以权谋私，这样的南临迟早要完。”

即使是夏天，深山里的水也冷得紧，凌寒枝在江水里泡得久了，只觉手脚冰凉，她打了个哆嗦，“公子，水里太冷了，能不能让我们上船呢？”

梁放山眼皮一抬，这才注意到一旁疾首蹙额的赵是澜，他抬起手指随意指了指，看向凌寒枝，“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赵是澜语气不善地答：“同床共枕的关系！”

梁放山继续划动竹竿，头也不回。

“行吧，你们接着在水里泡着吧！我这人虽然风流惯了，喜欢在花丛流连，可却从不摘有主的花！”

凌寒枝游上去抓住竹竿，讪笑道：“他……他是我哥哥，幼时家贫没有多余床铺，所以我同他睡一张床。”

赵是澜拉住她，愤愤地说：“你做什么？我堂堂太子……”

“什么？太什么？”梁放山警惕起来。

“他这……有问题。”凌寒枝呵呵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别听他乱说，刚刚他还跟我说自己是玉皇大帝呢！”

梁放山心领神会，“哦，那你真是辛苦了。”他上下打量了下被凌寒枝捂着嘴巴的赵是澜，又问，“看着也不像，他怎么这样的？”

“考了几次秀才没考上，想不开就这样了。”凌寒枝眼角挤出一丝泪光，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可怜些，“还望公子可怜我们，让我们上船吧！”

“行，不过你要让我亲一口。”

凌寒枝瞪大眼睛，“这……”

“怎么？不行？不行我可就走了。”

凌寒枝闭上眼睛，妥协道：“行行行，怎么不行？公子请便！”

梁放山推开赵是澜，扣着凌寒枝的脖子把她捞到船边，看着她那张没有任何多余的水粉和口脂的脸，天然去雕饰的模样，就像一朵开得正好的白莲，随着波浪微微晃动，自有一番动人之姿。

他慢慢地靠近她耳朵。

她脸颊感受到他的气息，本能地把头往后倒，他手中的力道却更紧了，他看着她轻微颤动的睫毛，良久，才松开她，“脏兮兮的小丫头，我才不愿意亲呢！”

“哎哟——”

凌寒枝听到哀嚎，睁开眼时，梁放山已经被一拳打翻到水里。赵是澜翻身上船，一脚把他踹得更远，伸出手对凌寒枝说：“别理他，快上船！”

凌寒枝连忙劝阻，“殿下，不行，我们得把他给救起来，这附近是荒郊野岭，杂草丛生，我们不熟悉路恐怕出不去的！”

赵是澜手上划船的动作并不停。

“殿下你没出过宫，不知道民间的规矩，我们眼下也没什么凭证，贸然去官府，官府的人也未必肯见我们，那个梁公子就不同了，他经常与为官者打交道，我们去官府也方便些。”

赵是澜思索片刻，回去把梁放山从水里捞了起来。

凌寒枝拍着梁放山的背帮他顺气，“抱歉，梁公子，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顾赵是澜瞪过来的目光，低声说，“你知道的，他这有问题，有时候人看着好好的，有时候又会发疯。”

“也罢，我才懒得跟傻子一般见识。”

上了岸，梁放山的仆人刚好骑着枣红色的马来到岸边，那仆人手里还牵着的一匹白马。

凌寒枝心想，选择和他同行果然没错，这荒郊野岭的，若是没马，她和赵是澜可能还没走出去就被豺狼虎豹叼走了。

梁放山身手矫健地跃上马鞍，从容自若地说，“快上来。”

凌寒枝微微欠身，“小人一身脏污，怎么敢与公子同乘一匹马呢？小人还是和哥哥一起吧……”

梁放山居高临下地盯着凌寒枝的，“这里有四个人，总共就两匹马，怎么？你难道要小爷我和下人坐一匹马？”

“这……”

梁放山调转马头，无所谓地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愿意上马，小爷我可就走了，等下天黑了，豺狼虎豹出来了，可就有你们受的了！”

“等等，既然梁公子不嫌弃，那小人也恭敬不如从命了。”凌寒枝毫不犹豫地踩着马镫爬上了马背，梁放山狡猾地笑笑，还没等她坐稳就挥起了马鞭，凌寒枝被吓得紧紧搂着他的腰，一刻也不敢松手。

赵是澜看着绝尘而去的两人，出了神。

只听到黑胖的仆人催促道，“臭小子，等着喂老虎豹子呢？还不快上马！”

*

回到灵州城内已是戌时，天完全黑透了，官府已经下值，只能等明日了。

梁放山把马停在客栈外，把缰绳递给笑脸相迎的杂役，大步流星地走到柜台前，放下一锭银子，要了四间房。

凌寒枝简单地梳洗了下，换上梁放山找来的衣服，下了楼，赵是澜和梁放山已经坐在桌上，谁也不理谁，默默无言地喝着酒。

梁放山愕然抬头，“倒是个可人儿！”他挪了挪，挨到凌寒枝旁边坐下，状似轻浮地笑了笑，“小美人，你有花容月貌，我有金山银山，我倒觉得我们般配得紧。”

赵是澜嘭地一声放下酒杯，脸色沉沉，凌寒枝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他大事要紧，“哥哥，我们一起敬梁公子一杯吧！”

赵是澜强压住怒气，和凌寒枝一起敬了梁放山一杯。

梁放山饮下酒，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人，“我看你们之前皆是衣衫褴褛，难道是从大旱之地逃荒而来？”

清、徐、平三州十八县大旱，颗粒无收，又遇上瘟疫，死的死，逃的逃，一些州县为了不惹麻烦干脆严守城门，把这些奔逃而来的流民拒之门外，这些被拒绝的流民，为了活下去，甚至干上了山匪的勾当。

一时间各州县的人皆是一谈到流民二字就色变，原本肯接济流民的州县也开始严守城门，即使有路引，也不许清、徐、平三州的人进入城门。

凌寒枝就坡下驴，答道：“是，梁公子猜得没错。因为不熟悉地形，还从山上摔了下来。万幸的是遇见了公子，不怕我和哥哥已经成了豺狼虎豹的盘中餐了。”

她瞪着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恳求道：“我和哥哥想去投奔亲戚，梁公子能不能帮我们去衙门疏通疏通？”

梁放山看着眼前夭桃秾李的女子，摊手道：“小美人有事相求，我又岂有不帮的道理？”

“谢谢梁公子！”

赵是澜干咳一声，凌寒枝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和梁放山拉开距离。

……

吃完饭上了楼，凌寒枝正准备睡觉，就听到有人敲门。

闻声开门，进来的是赵是澜。

“殿下怎么来了？”

“看你这反应，似乎很失望？怎么？你希望来的是那个登徒子？”

赵是澜一向冷静自持，凌寒枝不理解他今日为何这么心浮气躁，“你怎么对他这么大意见？他也没害我们，甚至还帮了我们。”

赵是澜面色一冷，“你才见了他几面？就向着他说话？”

凌寒枝思忖了一会，“我们没有路引，要是被捉住可能会被当做流民处理，这个梁放山能帮上忙，殿下要是看他不顺眼也请殿下再忍一忍，等明日见了知州大人，说明缘由，殿下就能顺利回京了，您也眼不见心不烦！”

赵是澜沉默着坐了下来，凌寒枝拆开纱布，帮他换了药，又重新绑好，刚帮他穿好衣服就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梁放山推开了。

两人皆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向门口。

“哟！屋里这么热闹？”梁放山看到以兄妹相称的二人在一起倒也不惊奇，他微微侧过头，身后的杂役把汤送到凌寒枝面前，“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你有些鼻音，怕是湿了衣服又吹了冷风受寒了，特地叫人熬了姜汤驱驱寒，快趁热喝了吧。小美人可千万别辜负在下的一片心意啊！”

毕竟还有事求他，凌寒枝也不好拒绝，尴尬一笑，端起热气腾腾的姜汤慢慢喝了起来，和梁放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赵是澜看见两人有说有笑，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凌寒枝在客栈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他，问了小二，才知道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估计是去衙门了。

是等梁放山一起去还是自己去，凌寒枝在大堂前踌躇着，就听到邻桌的食客神神秘秘地说：“你听说了吗？几日前，太子在去普宁寺祈福的途中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也没个说法！”

另一个食客望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是死是活也没分别了，民间早有流言说当今天子因为太子是宫女所出，对太子很不满意，天子更属意瑞王，如今太子失踪，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愿。”

“许兄，你实在是危言耸听了些，太子失踪，天子命附近州县积极寻找太子，我们灵州的刘知州还重金悬赏，凡是提供有用线索者都能去衙门领赏。”

“嘿！你不知道吧？刘知州可是镇国大将军的人，这镇国大将军又跟瑞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太子在灵州，你以为他真的还能活着回去？”

凌寒枝心中一惊，灵州知州竟然是瑞王的人，那赵是澜岂不是有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