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黎明时,宏伟雄壮的府邸已有仆役忙碌穿行。
按刘氏家规,成亲后的第一天,夏知霜和刘宁到祠堂祭拜,流程繁琐,花费个把时辰。
她酸软的腰杆久跪之下又僵又麻,从跪垫起身时,差点没起得来,幸而刘宁凭着广袖的遮掩扶她借力,险些就闹了笑话。
然则她今日腰肢那般不中用,有他大半的“功劳”。
夏知霜暗暗瞪他一眼,乌亮的水眸较之昔日多了丝妖娆的风情,真真是媚眼如丝,叫人爱到骨子里去。
刘宁面不改色,等出了祠堂,俯首轻啄她妩媚的娇容。
随侍的下人侧身低头,装聋作哑扮瞎。
夏知霜哪里经得住这下羞臊,半恼地捶他一记。
那点力气跟小猫挠抓似的,刘宁还是配合地捂住被敲打的地方,装疼讨饶缓解她的羞意。
夏知霜看出他的搞怪,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横他一眼便作罢。
小夫妻一道用过朝饭,而后各忙各的,一个去书房处理公务,一个行至前院的堂屋认人。
刘氏家臣共分四系,拢总两千多人,遍布大江南北。
天光还没大亮,四家掌事的人早早过府,只待听宣。
头一个被传唤的是杜家,等人来的缝隙,夏知霜接过丫头伺候的温茶,旁边是刘宁指来给她解释四家来历的人。
章氏道:“杜家效忠刘氏三代,统领暗卫一百四十人,内称影阁,每个暗卫都是天生的习武奇才,以一挑十不在话下,素日负责护卫主君与夫人的周全。”
故而暗卫又称影卫,人人各有所长,听过的、没听过的兵器都被他们玩出花儿来。
现任家主的杜川率领十二人上前跪拜:“属下见过夫人。”
他们都是影阁的骨干,夏知霜抬手唤起,他们旋即依次报上姓名,一言介绍自己的所长。
“诸位都是秀出班行的好手,我族幸得你们护佑。”
她使了个眼色,丫鬟鱼贯而入,端着赏赐的美酒分发下去。
这是族规之一,主上赐酒,家臣饮尽以示从此效忠。
能得主上赐酒之人寥寥无几,算作一种面上增光的恩典。
影阁几人感激痛饮,当即表示誓死效忠。
往下负责是文职的傅家。
章氏:“傅家同样效忠刘氏三代,全族二十七人皆为刘氏所用,有人文采斐然,有人左右开弓,有人模仿字迹以假乱真。”
傅家原不止这点人。
他们在总督署经手的文书数不胜数,最清楚不过四郡的根底,成了叛军的首要目标。
叛军头子惜才,多番威逼利诱,傅家宁死不从,放言“决计不为乱党所用”,这才仅剩那么点骨血。
傅家差点灭族,称得上是满门忠烈。
夏知霜深受触动,想起了越州的陶家,她赐酒时感慨万分。
礼毕,傅杭领四个族人退下,郭良携二子一女前来拜见。
郭家是声名在外的杏林之家,出过许多如雷贯耳的名医,如今当家的郭良在几次瘟疫中研究出了对症的药方,名满天下。
医道复杂,郭良带来的三人就有不同的专攻。
郭良介绍道:“犬子郭乐,专精小儿病症,犬子郭盈,专研疑难杂症,小女郭秀婉,专事妇人病。”
被点到名字的人恭敬行礼,她着重端详郭秀婉。
刘宁跟她提过,郭秀婉专为刘家女眷而培养,而今她进了府,郭秀婉会陪在她身边以便随时看诊,平时也会帮助她调理身子。
夏知霜赐酒,上去牵起郭秀婉:“我看姐姐面善,今后就跟了我吧。”
郭秀婉自知职责,夫人当众那么说是在给做脸面,哪里有不应的道理:“秀婉谨听吩咐。”
夏知霜笑着轻拍她的手,交代下人去收拾客院,勒令他们不许怠慢郭大夫。
郭家人退下去后,剩下的一家没有立马进来见礼,屋内的下人自觉退避。
章氏解惑:“世人虽传刘氏有四大家臣,确认实存的仅有三支,至于第四支到底有还是无,外人无从证实。”
第四支的路家专搞情报,干的是脏活和累活,不方便公开。
路家和杜家走的一个路数,除了自家族员,还往外扩增人数,将组织壮大发展,名为“千丝台”。
当年叛军把千丝台的核心成员策反一部分,杀害一部分,致使刘氏闭目塞听,全族几近覆灭。
现今的千丝台是重组的,路家人吸取前车之鉴,隐居幕后,部众跟着一起保密,不同人管辖的线人互不相识。
就连杜川和傅杭都只晓得路家确实存在,至于路家是谁在当家,底下的又是在管事,他们一概不知。
这世上,唯有刘宁和夏知霜有资格知晓“千丝台”的一切。
章氏之所以知道得那么清楚,权因她是千丝台的一员,在刘府当管事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以及方便传递消息。
说罢,一小队戴面具的人进来跪拜,章氏自觉退出去。
行过大礼,为首那人摘下面具,部下纷纷效仿。
夏知霜讶然:“竟然是你。”
“属下化名赵临,真名路葵,拜见夫人。”路葵恭恭敬敬道,“夫人还记得属下,属下荣幸万分。”
“赵临”是丰瑛郡的富商,亦是陈记的友商,她在陈氏夫妇的葬礼上见过此人。
夏知霜轻叹:“真是想不到……”
想不到平平无奇的商户,竟是千丝台的首领。
路葵解释了原因。
路家嫡系和部分旁支命丧叛军之手,他属于最偏远的一脉,因能力出众才被提拔培养,他打小就被路家老族长安插在外,隐姓埋名。
老族长的先见之明救了他的命,也保住了千丝台的根基。
几个月前,正是千丝台的线人探到淇南和高淙想和刘宁联姻,刘宁和鲁元才策划出三次求娶的戏码。
民间那么快接受她这个总督夫人,少不了千丝台的线人混入其中推波助澜。
可以说她和刘宁能顺利完婚,千丝台是最大的功臣。
再往前推,陈氏夫妇亡故那阵子,她的好名声能那么快传播,亦是千丝台在背后出力。
夏知霜分外感激,亲自执壶,一面给自我介绍的人倒酒,一面记下每个人的信息。
千丝台上下受宠若惊。
她回到上首,给自己也倒上一杯,笑说:“各位都是无名的英雄,请受我敬酒一杯。”
千丝台众人忙道:“多承夫人谬赞。”同她虚空碰杯。
赐酒后,他们重戴面具,悄无声息离开,仿佛不曾来过。
吃过午膳,又面见了一**府中的各个管事。
夏知霜有掌家的经验,又兼章氏得人心,章氏都对她服服帖帖,别的管事哪敢心口不一。
她摸透仆役们的职务后,犹嫌不足:“加派二十人,十人轮班,二人一组,隔半个时辰巡视府中各处,尤其注意夜间灯烛。”
被点出的二十人领命而去。
这是她在陈府管家总结出的经验,府邸越宽敞,夜里点的灯越多,就越容易失火,晚上一定要有人严加检查。
粗略见过人,又有新的事要忙。
刘宁早上就直接把府中的账册交给她,包括他的几个私库钥匙。
再怎么说,自家有什么东西都得过一遍耳目,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夏知霜去往宝库,光是听人清点物件就听了好几日,惊觉刘家的家底实在是过于丰厚了。
陈家家底也不薄,体现在私产众多和库房里存放的一箱箱真金白银上。
刘家的家底不同,府邸随处可见的字画、古董和器物就价值不菲,被安置在宝库里的每一件都是好东西中的好东西,来历都不小。
譬如,离她最近的一面凤卧百花缠金屏风出自唐宫,曾是杨贵妃的爱物。
宝库内最小的雕花木盒里,装的东西亦不容小觑,里头是宋代名家所作的漆砂砚。
此砚点螺和雕刻的技艺完美融合,砚面的各色纹饰极为精美,而漆砂工艺在两百前的战乱中失传了,漆砂砚目今有价无市。
家族底蕴的区别就在这里。
一千两黄金摆在库房中,过个几百年还是一千两。
价值一千两黄金的古董字画莫说放上几百年,几十年后就能翻倍,物以稀为贵,愈久愈值钱。
刘家这种簪缨世族,不单单是作为投资而收集宝物,更多的是以欣赏价值去收藏。
府中的摆设是一季节一换,轮到凤卧百花缠金屏风做摆设时,坏了就坏了,那漆砂砚哪天兴起时,用了就用了。
反正还有别的来历更大的宝贝,府库的好东西也有进有出,可代替的物件应有尽有。
积淀几世的高门大户,才养出了玉树琼枝般的君子吧,投手举止风华卓然。
望着由远及近的儒雅俊男,她不禁如此感叹。
“霜霜!”刘宁见到她就眉目含笑,温声问,“可方便随我去个地方?”
“好呀,这会儿没什么事。”夏知霜把账本交给彩玉。
彩玉将账本锁进盒子里存好,识趣的没跟去。
刘宁携她走出数步,想起什么,返身取她遗漏的披风替她披上,系了漂亮的蝴蝶结。
夏知霜记得成婚的头几天,他系结子的动作很生涩,现在他给她打蝴蝶结都打熟练了,心底不由得涌起了一股暖流。
夫妇俩笑容洋溢,手拉手上了马车。
她掀开帘子瞧了瞧,判断道:“咱们要出城吗?”
刘宁点点头,剥颗她爱吃的干桂圆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