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青被“请”到了侯府西侧一处僻静的院落看管起来,门外守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摄政王亲卫。她的侍婢惊魂未定,被她打发去内间休息,自己则独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似乎永无止境的雨。
空气里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炮仗硝烟味,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恐惧与猜忌的味道,从侯府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
她摊开手掌,那枚被姐姐至死紧握的翡翠玉簪,在离府前混乱之际,已被她趁人不备,用一方素帕包裹,悄然纳入袖中。冰凉的翠色触感贴着肌肤,带着姐姐最后绝望的力度。簪身简洁,只在顶端雕成一朵半开的玉兰,花心处,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不自然的划痕。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划痕,心沉似水。姐姐留下这个,绝非无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侍卫低沉的禀报声。随即,院门被推开,那道玄色的身影再次出现,挟带着一身室外的寒凉湿气。
楚肆走了进来,并未落座,只站在屋中,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身上。他身后跟着一名端着托盘的嬷嬷,托盘上放着她的那个紫砂药罐,以及几张写满字迹的纸。
“药渣与方子,均已查验。”楚肆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方子确为温补之方,药渣之中,亦未检出与你姐姐所中之毒相同的成分。”
江挽青心中微微一松,但悬着的心并未落下。她知道,重点在后面。
果然,楚肆话锋一转:“但是。”
他拿起托盘上的一张纸,那是她药方的手抄本。“太医验出,你姐姐所中之毒为民间禁药,名为‘朱颜改’,性烈,发作极快,入口封喉。此毒有一特性,若与数味特定的温补药材长期同服,会在体内形成潜毒,平日无恙,一旦遭遇引子,则顷刻爆发,回天乏术。”
他抬起眼,看向她:“你的方子里,恰好就有那几味能与‘朱颜改’形成潜毒的药材。而且,据你姐姐贴身婢女交代,大小姐近一月来,时常感觉胸闷气短,曾数次讨要你的药方,说是……二小姐身子弱,用的方子想必是极好的,她想抄录一份,日后为自己调理之用。”
江挽青的指尖瞬间冰凉。
好精密的局!
不是直接将毒下在她的药罐里,那样太容易被查出来。而是利用她药方里本就存在的、无害的药材,与另一种剧毒配合,形成潜毒。再诱导姐姐服用她的药方……或者,仅仅是让姐姐接触过那“引子”?
姐姐讨要药方……是自愿,还是受人蛊惑?那个贴身婢女,是谁的人?
“民女不知‘朱颜改’为何物,更不知其特性。”江挽青稳住心神,声音依旧维持着镇定,“民女之方,乃为活命,绝非害人。姐姐讨要药方之事,民女远在南阳,毫不知情。若按王爷所言,需长期同服方成潜毒,那下毒之人,必是深知民女药方内容,且能长期接触姐姐饮食或用药之人。此人,绝非民女。”
她再次将矛头指向了侯府内部,那个能同时知晓她药方细节,又能对姐姐日常下手的人。
楚肆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的推断。他只是将那张纸放回托盘,淡淡道:“你很冷静。”
从案发到现在,这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女,除了最初那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悲伤,表现出来的更多是超乎年龄的冷静与条理。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江挽青垂下眼帘:“王爷面前,惊慌失措并无用处。民女只想找出真凶,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即便真凶可能就在这侯府之内?甚至……是你身边亲近之人?”楚肆的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江挽青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抬起眼,目光清冽:“若真如此,更应查明,以正家法,以安亡魂。”
楚肆凝视她片刻,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权衡。最终,他道:“江二小姐,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仍需在此处,不得随意走动。”
这是软禁。
“民女明白。”江挽青低眉顺目。
楚肆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王爷。”江挽青忽然出声。
楚肆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姐姐……她手中的玉簪,是民女所赠及笄礼。”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能否……容民女留下,做个念想?”
楚肆沉默了一下。现场所有证物理应封存,但这玉簪……他当时也注意到了,并未在明面上与毒药有直接关联。
“可。”他终究吐出一个字,算是格外开恩。随即,玄色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侍卫重新将门关上。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声。
江挽青缓缓坐回椅中,摊开素帕,露出那枚玉簪。指尖再次抚上那道细微的划痕。这不是意外磕碰,痕迹很新,像是……被人用指甲或尖锐物刻意划上去的。
玉兰……划痕……
她脑中飞快闪过离京前收到的密信,闪过柳姨娘那张悲戚却难掩精明的脸,闪过庶妹江挽玉那惊慌的一瞥,闪过姐姐信中可能存在的“不安”……
这侯府,就是一个巨大的蛛网,姐姐是那只被黏住的蝶,而她,这只刚刚归巢的、病弱的雀,也一头撞了进来。
下毒之人手段高明,心思缜密,且对府内情况了如指掌。会是谁?柳姨娘?江挽玉?还是……另有其人?姐姐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竟招致杀身之祸?
她将玉簪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不能再被动等待。楚肆会查,但他查的是案子,未必会让真相浮出水面
她必须自己找出真相。
窗外,雨还在下,天色愈发阴沉。
这路子,看来是野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