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龙凤喜烛噼啪作响,影子映照在表示农行的窗纸上活脱脱向小孩在玩闹。
姜持盈端坐在床边,头顶的赤金缀珠凤冠压得她脖颈酸涩,但她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鼻尖萦绕着浓郁的酒气和熏香。
这是洞房花烛夜?
我不是死了?
是梦吗?
姜持盈攥紧手,指尖掐入掌心,痛感传遍全身。
透过盖头,姜持盈看见屋内的陈设,就是自己与卫玹的新婚夜。
没等她回过神,“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酒意,停在她面前。
姜持盈的心猛地一缩,藏在广袖下的手死死攥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眼前的红盖头被挑起,光线涌入,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
映入眸中的,是一张年轻而俊美的脸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穿着大红的吉服,身姿挺拔,正是晋王卫玹,也是,她的夫君。
比起记忆中后来那个权倾朝野的晋王,此刻的他,眉宇间尚存几分少年锐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藏住了所有思绪。
“王妃。”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些许酒后的沙哑。
姜持盈还沉浸在震惊中,看着卫玹的脸出神,对于耳边的话全都充耳不闻。
“王妃。”
一旁等待的嬷嬷带着笑意,凑到姜持盈身边低声又唤了声。
姜持盈周身一震,猛的回神。
嬷嬷已经将合卺酒递到两人面前。
两只匏瓜剖成的酒杯,由红线牵连。
两人手臂交缠,仰头饮下杯中辛辣的酒液。
酒水入喉,姜持盈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灼烧感。
放下酒杯,有嬷嬷上前说着吉祥话,完成了一系列仪式后,便领着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新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与卫玹数年夫妻,最后却落得凄凉惨死的下场。
只因她母家势微,而他已经不需要一个无法带来更多助益,甚至还知晓他些许隐秘的正妃。
而如今的场景,是上苍为她前世的遭遇感到不值,故而又给了她重活一次机会?
“累了一日,早些安置吧。”卫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是,王爷。”
姜持盈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抬脚走向梳妆台,脑中毫无思绪。
她背对着卫玹,抬手,准备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
然而,凤冠的机括似乎有些繁复,她摸索了片刻,未能顺利解开。
姜持盈皱眉,眉间染上几分怒意。
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温热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后颈。
姜持盈猛地一个激灵,坐在那如坐针毡,几乎要弹开。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克制住了这失态的冲动。
【别碰我!】
一道清晰而带着惊怒的女子心声,猝不及防地撞入卫玹的脑海。
他正准备帮她解开卡住发丝环扣的手指微微一顿,眸中掠过一丝诧异。
他垂眸看向身前之人,她依旧背对着他端坐着,铜镜中的脸上也没有异样表情,看上去温顺而无害。
是幻听?
卫玹继续之前的动作,轻轻帮她取下了那顶沉重的凤冠。
青丝如瀑,瞬间倾泻而下,带着淡淡的馨香。
【呼——】
【总算拿下来了……这劳什子戴了一整日,压得人头疼。】
【这卫玹还算有点用。】
又一道心声响起,带着如释重负的抱怨。
卫玹目光微凝,这次他听得真切。
这声音……分明是姜持盈的。
可她唇瓣紧闭,并未开口。
他能听到她的……心声?
他不动声色地将凤冠放在妆台上,视线落在她微微绷紧的背脊上。
“伺候本王宽衣。”
卫玹想再确认一番。
姜持盈转过身,脸上依旧是得体的温婉:“是。”
她上前一步,靠近他,抬手为他解吉服上的盘扣。
【这熏香,还是这么浓,闻着便觉气闷。】
【他今日饮了不少酒……前世便是如此,每每饮宴归来,总要折腾半晌。】
折腾?
卫玹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自认并非重欲之人,何来“折腾”之说?而且,“前世”?
【若能早些安歇便好了,明日还要入宫谢恩,马虎不得。】
【偏偏碰上这么个主……今夜又不知要熬到何时了。】
姜持盈默默叹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丝懈怠,做足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卫玹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若非那清晰传入脑中的念头,他绝不会想到,这位新婚的妻子,内心竟是如此活跃,且对他似乎并无多少新妇该有的羞涩,反而是……怨怼?
终于解开了最后一颗盘扣,姜持盈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开一步。
“王妃似乎,有些怕本王?”
卫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姜持盈心中猛地一凛。
【他看出来了?】
【不可能吧,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姜持盈垂下头,声音羞怯,“王爷天潢贵胄,威仪天生,妾身……自是敬畏的。”
敬畏?
若非亲耳所闻,卫玹倒真要信了她这番说辞。
【只盼他莫要再问,言多必失。】
【我自身的事还没理清楚呢,哪有闲工夫管你。】
果然,心声与口中所言,截然不同。
卫玹眼底掠过一丝玩味,他不再追问,转身走向床榻。
姜持盈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却又因他接下来的举动再次提起。
他坐在床沿,并未自行脱去靴袜,显然是在等她。
姜持盈抿了抿唇,走上前,蹲下身,替他除去靴袜。
【罢了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总归这样的事前世也没少干。】
【只要能让我理清这一切,再睡个好觉,怎么都成。】
她的心声再次传来,带着自我劝慰。
卫玹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以及那一段纤细白皙的后颈。
前世?她口口声声的“前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子,而是知晓些什么?
或者,这仅仅是她的臆想?
种种疑团盘旋在卫玹心头。
待她起身,卫玹已自行脱去外袍,只着中衣,躺到了床的内侧。
姜持盈看着她的动作,眼皮一条。
【真的就歇息了?什么都不做?】
【难道他……不行?】
【不是吧,前世明明挺正常的呀!】
“王妃还有事?”
姜持盈回神,连着晃动脑袋,吹熄了远处几盏灯烛,只留下床边一对跳跃的喜烛。
【什么都不做才好,还是早些歇息自在。】
她磨蹭着走到床榻另一边,和衣躺下,几乎是挨着床沿,背对着他。
不多时,身旁传来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似乎他已经入睡。
【他睡着了么?】
【应当是吧……他在前厅应该饮酒了才是,饮酒后应该很快便睡了。】
【唉,也不知道前世求神拜佛是拜到哪去了,既然要给我一个重活的机会,又为何要送我回到踏入火坑的时候呢?】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这要是能早一日,跳河我也是要逃婚的!】
【也罢也罢,都拜过堂结过发了,再想别的也是于事无补,还是先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以待来日吧。】
卫玹闭着眼,却将身边人的紧张与那些絮絮叨叨的念头听得一清二楚。
手指不禁握紧,成婚是跳进火坑?还要逃婚,违抗圣旨的事情也敢做?
她是他的妻,明媒正娶。即便无情,也该有最基本的护佑。
况且今夜才刚成婚,本王甚至没有苛待过她,这就给本王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卫玹心口一阵起伏,呼出一口气后,他忽然翻了个身。
姜持盈的呼吸瞬间窒住,身体绷紧,心脏却在胸膛里乱跳,似乎要出卖她面上的宁静。
【他怎么动了?!不是睡了吗?!】
【他反悔了?卫玹,你这个浪荡子!】
姜持盈先在心里给卫玹此刻的动作下定论,锦被之下的手攥得发紧。
卫玹听着她那声“浪荡子”,心下一沉,怒气直冲头顶。
浪荡子,卫玹心中冷哼一声,抬起手臂,落在了她腰侧的锦被上。
姜持盈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一动不敢动。
【拿开!快拿开!】
【这……成何体统!】
卫玹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紧咬牙关、强自忍耐的模样。
他心底那丝莫名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许。
他并未进一步动作,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真的只是睡梦中的无意之举。
姜持盈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许久,身心俱疲。
最终,或许是日间的劳累到了极限,她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察觉到身旁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卫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头,借着帐外朦胧的烛光,打量着沉睡中的新婚妻子。
褪去了白日的端庄和防备,此刻的她眉眼间带着一丝稚气和柔弱,与那内心丰富的模样截然不同。
读心……前世……
卫玹的目光变得幽深。
夜渐深,红烛泪尽,悄然熄灭。
新房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交错。
天光未亮,姜持盈便醒了。
她僵着身子,生怕惊扰了他,前世便是如此,他浅眠,若被吵醒,整日脸色都不会好看。
【何时了?该起身准备入宫了。】
【他昨夜……】
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将被压住的衣袖抽出。
“什么时辰了?”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近在耳边。
姜持盈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动作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