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她正躺在宽大的镂空雕刻檀紫颤榻上,屋内充斥着淡淡檀木香,她失神的盯了会平整的床顶,堪堪反应过来。
她记得自己拿了路引后便连夜逃出京都,在驿站旁的农院被域王围了现形。
她双手捂脸,又懊恼扯了扯被褥,发泄心中不满。
早知域王如此清闲,她便不在那农院歇脚,累便累些,早些赶往翼州也好过被他抓着。
她看向屋内,大小适中,内室与外室被雕花镶嵌的五扇式屏风隔断,床榻左侧放着一台由紫檀打造的镂空雕刻妆台及梳妆檀木椅。
一排四方大小的妆奁在铜镜下排成一例,里头放满了女子家用的口脂胭脂,还有许多道不明的金叉首饰,各个都是如今京都最时兴的款式,璀璨珠宝在自然光下熠熠生辉。
墙上的凹槽中放着大小不一的名贵花瓶,皆是用羊脂玉、绿松石雕刻而成。
她低眉看去,就连被褥边缘封口都是用金缕丝缝制的,地板都是由玉石铺设的。
这…这是为她准备的,袁无思惊诧过后又胆战心惊。
这也太过奢侈浪费了,她甚至都不敢下脚去踩。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在尚书府居住的小院,这里的一切陈设都极为奢侈,每一件摆设拎出去都值个百八十两。
她甚至听到外头一两只黄鹂叫声,清脆悦耳,穿梭在葱郁的密林中。
此处静僻,幽森,不像是府邸,倒像南下清幽的江南园林。
难不成她在域王府,有了这个想法,袁无思一惊,整个人险些滚下榻去。
她初入京都便听闻域王从南下移植大量优等竹子,栽种在院内,院后圈出一片空地,来建造个二进四合小院,据说是为未来王妃所打造。
据说里头奢华无比,至今没有人见过是何模样。
当时府内府外皆讨论,若谁日后做了域王妃,当真是享尽荣华富贵,甚至比宫里的妃子权利都大,毕竟当今大魏,唯有域王说了算。
当时她便想,享尽荣华富贵又怎样,有命花才行。
只因当时陆续有人传,域亲王府被某些官员塞了舞女,后皆被域王以不安分为由所杀,有些贵女爱慕权势与容貌,只将过错强行加在那些舞女身上,从而忽略域王残暴的脾性。
直到后来,陆续出了五六条人命,尸首皆被送往原家主的院中,旁人这才恍然,域王以往种种皆是故意,他不喜女子,送到他府中的女子皆会被杀,至此再没人敢往王府塞人。
京都却又传出另一种说法,域王不能行人事,那些舞女皆是发现域王的秘密,才死于非命。
不若,血气方刚的年岁,怎会对女子不感兴趣。
她朝外看去,本要透过窗棂看向外面,却被窗棂下的一台搁置书卷的小矮桌吸引,旁边的灯架上还悬着盏圆形流离灯,正幽幽发着光。
好漂亮的灯,只是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很熟悉,却又很模糊。
她转而下了榻,脚底传来冰凉触感,她微微一颤,转而穿上榻边的软履自顾走到小桌旁,娴熟的坐下来,捧起一本书,后又看到矮桌旁放着一把用上等桐梓做的古琴,她双手不自主的抚过琴弦,指腹不小心拨动弦丝,发出“铮”的响声。
如珍珠落入玉盘,让人心头一跳。
袁无思立刻将手缩回放于袖中,淡淡移开视线。
她不喜读书,亦不爱抚琴。
这时,一阵轻快的踏院声将略微出神的她唤回,门扣响三声后被推开,一个衣着青色上襦下裙、梳着双丫髻的婢女含笑规矩走进内室,朝她福了福礼,后抬起头冲她笑:“禀王妃,奴婢阿兰。”
见来人,袁无思先是惊诧,后站起,语气又惊又喜:“阿兰,你怎么出来的。”
阿兰:“是域王将奴婢带出来的。”
她一向不喜婢女近身伺候,总觉得在身旁插个眼线,有心人稍作贿赂便丢失本心,白白将把柄捏在旁人手中,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她平日与婢女相处也总持着恰当距离,有事传事,无事不会叫她们进室内。
阿兰是她曾来京都在路上偶然救下的可怜人,因家中贫困她被父母卖去青楼换银两,她出手阔绰救了她,给她十两银子,将她安置在京都,只是她不愿呆在那,只愿追随她。
袁无思这才意识到阿兰对她称呼的转变,她先是瞪了瞪眼,后祥装不虞开口:“阿兰,我还没成亲,哪来的王妃?别以为我平日纵容你,你便胡说八道。”
阿兰只哀声摇头,将当日之事一字不落的说出:“王妃有所不知,您走后婚期已到,大人交不出人,急得不行,本要与域王请罪,大姑娘却主动请缨代您出嫁,大人与夫人自是不同意,若被发现,必死无疑,大姑娘便不吃不喝要挟,最终,夫人同意大姑娘代您出嫁,可还未上轿子便被域王察觉。”
“您虽未与域王正式拜堂成亲,可京都百姓却不知,只知你二人已成婚,域王当时便对外宣称他与王妃您礼已成,日后便是域王妃,入住望尧居。”
域王不愧常年行军打仗,警觉性极高,大姑娘被她搀着出来时,喜娘在前头走,大姑娘头戴红盖头,穿着嫁衣,嘈杂声一泼接一泼的涌来,即便如此,域王都能一眼看出里头不是姑娘。
她记得域王当时立在原处缄默良久,一双犀利冷却的双眸冷冷落在场内每个人脸上,似将所有人当了帮凶。
一身大红色喜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头顶倾斜而至的暖光都抚不平脸上阴霾,连旁边的侍从呼唤,他都未发觉。
他立刻下令遣散众人,将大姑娘从喜轿中拉出,丝毫不怜香惜玉,他冷冷睥睨,眼中闪过厌恶,只道了两字,却叫人心如死灰:“找死。”
大姑娘哭的梨花带雨,说她已是王妃,他不能如此待她,可域王只冷冷看她一眼,眼中无半分情意。
域王道,若不想尚书府就此消失,便收了进王府的心思,大姑娘即便万分不甘,也终是无可奈何,她止了纠缠,瘫软在地安静听从域王处置。
域王下令将大姑娘与夫人及院内知情的丫鬟婆子皆关进刑部大牢交由赵束处置。
她碍于伺候过王妃才逃过一劫。
饶是大人在场当时都没敢去说情,怕与之同罪,届时尚书府就当真无周旋余地,旁人皆心知肚明,域王如此,已是仁慈。
要知道,当朝律法,替嫁欺瞒乃是重罪,以域王杀伐果断的性子,段不会将人扔在牢狱如此简单,大抵是看在王妃的面子才想着从轻发落。
袁无思扯了扯苦涩唇角,眼中瞬间凝聚出一抹挥之不去的愁容:“阿兰,舅母与表姐…没事吧?”
虽说舅母平日对她谈不上多上心,表姐也没有多喜欢她,可她毕竟不是尚书府的孩子,舅母能留她在府中三年,已是开恩。
何况她如今还惹了域王这尊大麻烦,害她落狱,也不知此举会不会给尚书府带来祸端。
想此,袁无思歇了回尚书府的念头。
阿兰敛眉,将实情告逐一告出:“夫人跟大姑娘已被王爷下令关进刑部,听说由赵大人亲自处理,如今不知情况。”
“大人急得不行,四处托关系奔波都没用,没人敢接见他。”
刑部,袁无思面容一僵,刑部作风她在京都略有耳闻,刑部侍郎赵束是个厉害人物,曾跟域王征战沙场,大获全胜后被皇帝册封为刑部侍郎。
据说他审过几次大案,都关乎皇室内部,丝毫不会因身份而手软留情,手段心思极其残忍毒辣。
凡去刑部受审,活着进,躺着出,不死也要脱层皮。
袁无思一脸惊恐,越想,越觉得域王这人越可怕,便越想逃离。
他手下人心思都这般阴狠毒辣,何况他这个主子,还是在众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他的心思又能浅到哪去。
可她现在还不能逃,她要先去求域王将舅母放出,也算是报答了这几年她在尚书府吃喝的开销。
袁无思压下心中惧意,咬咬牙朝院中走去,她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前方的鹅卵石小径,一直通往不远处的圆形拱门,在阳光的照射下,缝隙中的沙粒迸出细闪的光,如宝石般耀眼。
穿过二进院进入一进院,青砖照壁,上头雕刻花瓣纹理,墙面光滑如镜。
大门两侧分别盖有座房,左侧供女仆居住,右侧待客用。
一路走来,景色在眼底瞬间铺陈开来。
袁无思按下心中惊叹,这便是传闻中的望尧居吗,有小桥流水,及满园名贵花草,还有搭建好的秋千椅,以及用汉白玉砌成的池岸。
袁无思快速回神,步伐匆而快的往外赶,她怕再晚些,舅母会性命不保:“阿兰,你知不知道域王在哪?”
阿兰紧随其后,摇头:“奴婢也不知。”
袁无思走了一段路大脑才逐渐清明,她定下回身望去,身后是一大片茂密竹林,将她所处的望尧居掩了个严实,竹林外是一座偌大威严的府邸,与身后奢侈豪华的世外桃源格格不入。
一抹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围绕着她,袁无思缩了缩脖子,往阿兰身边靠了靠,她不安的看向周围,双臂环抱:“阿兰,你有没有感觉这里阴森森的。”
阿兰摇头:“姑娘莫要多想,大抵是这王府守卫众多,姑娘觉得森严,不适应罢了,况且奴婢觉得域王对王妃很不一般,有王爷在,王妃怕什么呢。”
袁无思朝阿兰牵强的扯了个弧度,很快便落下。
当然不一般,有谁能像她一样在阎王殿门口绕了一圈又完好无损的回到原处。
但这都是假象,她出嫁前逃婚,欺瞒域王,乃是死罪,一切不过是死前的幻想罢了。
若他喜欢女子也就罢了,大不了色诱保命,左右域王生的好看,她也不亏。
可惜他不喜欢女子,亦不喜欢男子,像极了画本中脱了七情六欲即将飞升的上仙,无欲无求,一心只有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