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雪下了整整七日,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往来的木屐踩得紧实,冰棱子在廊檐下悬成剔透的帘,风过时叮咚作响,像谁在夜里弹断了琴弦。
魏无羡蜷缩在冷泉边的石洞里,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麦饼。洞外的雪光映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左额那道从乱葬岗带出来的疤,在雪光里泛着青白色。他已经在这里躲了三个月,从秋末躲到深冬,像一只被打断翅膀的孤鸟,不敢飞向任何有光亮的地方。
洞壁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是他用石子划下的。“第一日,蓝湛没来。”“第三十日,雪落了又化。”“第九十日,我好像听见他的琴音了。”最后一行字被泪水晕开了墨痕,模糊得看不清原貌,只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像要嵌进石头里去。
三个月前,他从金麟台的乱葬岗余部口中得知,蓝忘机为了保下温氏最后几十口老弱,在仙门百家面前自请罚入寒潭洞。“含光君说,温氏余孽虽有罪,却非全不可赦。”送信的小温氏少
年冻得嘴唇发紫,却还是梗着脖子把话说完,“他说,魏公子若知此事,定会……”
后面的话魏无羡没听清。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正蹲在乱葬岗的崖边,手里捏着那支蓝忘机送他的玉簪——那是当年在清河夜猎时,蓝忘机见他发间总别着根破竹簪,沉默半晌后递过来的,玉质温润,雕着小小的卷云纹。那一刻玉簪硌得手心生疼,他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往云深不
知处的方向跑,风声灌进耳朵里,像有无数人在喊他的名字,又像无数把刀在割他的骨头。
他不敢走正门,只能绕到后山那片竹林。月光透过竹隙洒下来,在雪地上织出斑驳的网,他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像是要把自己也埋进这无边无际的白里。寒潭洞的入口隐在竹林深处,洞口结着冰,寒气从里面渗出来,冻得他指尖发麻。
他扒着洞口的石壁往里看,只看见一片漆黑,隐约能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在冰面上,也敲在他的心上。“蓝湛?”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被寒气裹着,散在风里,连个回音都没有。
他就这样守在洞口,从黄昏守到黎明。雪落在他的发间、肩头,结成薄薄的冰,他却浑然不觉。直到天快亮时,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带着压抑的痛楚,魏无羡的心猛地揪紧,正要再喊,却听见蓝忘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出去。”
两个字,像冰锥子扎进魏无羡的喉咙。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冻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见洞口的冰缝里透出一点微光,那是蓝忘机手里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能隐约看见他跪在冰面上的身影,白衣被寒气浸得发灰,脊背挺得笔直,却能看出难以抑制的颤抖。
“我不走。”魏无羡蹲下来,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像是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蓝湛,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我跟你走,我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再也不管这些事了好不好?”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铁链声又响了几下,然后彻底归于沉寂。
魏无羡就这样在洞外守了三天。他把自己带来的干粮和水放在洞口,每天对着黑漆漆的洞口说话,说温氏余部在乱葬岗种的土豆丰收了,说温宁学会了编竹筐,说他昨晚又梦见了藏书阁,梦见蓝忘机被他画了满脸小乌龟,气得脸颊通红却还是把他偷偷塞过去的枇杷收进了袖袋。
第三天傍晚,他放在洞口的水和干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字条,字迹清隽,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魏婴,速离云深不知处。再待下去,于你无益。”
魏无羡捏着那张字条,在雪地里坐了很久。雪落在字条上,很快就化了,晕开一小片墨迹,像一滴没忍住的眼泪。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砸在雪地上,瞬间冻成了冰珠。“蓝湛,你总是这样。”他对着洞口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走吗?”
他没走。他在附近找了个石洞躲起来,每天天不亮就去寒潭洞外看看,有时能看见蓝曦臣派人送来的汤药被放在洞口,有时能听见里面传来蓝忘机压抑的咳嗽声。他不敢靠得太近,怕被蓝启仁发现,更怕蓝忘机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又要说出“出去”那样的话。
这天夜里,雪又下了起来,比前几日更大,像是要把整个云深不知处都埋起来。魏无羡缩在石洞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雪夜。那时他们还在云深不知处求学,他夜里发烧,蓝忘机背着他去寻医师,雪落在两人的发间,蓝忘机的耳朵冻得通红,却还是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裹在他身上。“冷不冷?”蓝忘机的声音很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魏无羡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摇了摇头,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那时的雪,好像没这么冷。
后半夜,他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那声音来自寒潭洞的方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魏无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顾不上穿外套,赤着脚就冲出石洞,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寒潭洞跑。
洞口的冰缝里透出的灯光在剧烈晃动,铁链声和咳嗽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首绝望的哀歌。“蓝湛!”魏无羡嘶吼着扑到洞口,用手去扒那些结冰的石壁,指甲被磨得生疼,渗出血来,混着雪水往下淌,“蓝湛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让我进去!”
里面的咳嗽声停了。过了很久,久到魏无羡以为蓝忘机已经晕过去了,才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魏婴,别闹了。”
“我没闹!”魏无羡的声音在发抖,“蓝湛,你出来好不好?我带你走,我们去莲花坞,去夷陵,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出来……”
“我不能走。”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若走了,温氏那些人……”
“我不在乎!”魏无羡打断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只要你好好的!蓝湛,他们不值得你这样!”
里面沉默了。魏无羡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像要敲碎胸口的骨头。过了一会儿,蓝忘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哑了些:“魏婴,你还记得藏书阁的那株玉兰吗?”
魏无羡愣住了。
“那年春天,你说它开得像雪。”蓝忘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听得魏无羡心口发疼,“等我出去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真的?”魏无羡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真的。”
那天夜里,魏无羡没有再纠缠。他回到石洞里,抱着膝盖坐了一夜,想象着玉兰花开的样子,想象着蓝忘机走出寒潭洞,穿着干净的白衣,站在花树下对他笑。那笑容支撑着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他不知道的是,寒潭洞内,蓝忘机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的血滴在冰面上,绽开一朵朵妖艳的花。他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一支小小的竹笛,是魏无羡少年时送他的,笛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忘羡”二字,被他摩挲得光滑发亮。“魏婴……”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梦呓,“等我……”
雪还在下,覆盖了洞外的脚印,也覆盖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惦念,仿佛这样,就能让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本文为《魔道祖师》同人文,若有冲突,请以原著为准
可能o o c,如果不喜欢,请直接退出,别看了又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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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潭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