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岁时记 第52章 道吾

从东市往上，行至内外城相邻之地，有一坊名曰道吾。

若说这道吾坊有何奇特之处，除了人烟稀少、比起西市都有所不及之外，别的门道硫华暂且还没看出来。传闻中管理此坊的道吾禅师也不见踪迹，惟有坊墙外的梨花开得仍盛。

硫华站在梨花树下，朝着不远处正抬手遮阳的姑娘唤道：“晴姐，来拍照呀！”

鹤晴面上扭曲了一瞬，不情愿地靠过去：“你这个……阳间都淘汰几百年了吧？”

“这可是最新款！上回我特意调假，排了三天三夜才抢到的，能租一个月呢！可惜照片在阴间不成像，只有阳间才看得到……”

鹤晴嗤笑一声。

“那又怎样！”硫华仍然兴致高昂，“万一哪一天我要投胎转世了，就能在阳间看到啦！已经忘了前世的我忽然看到这么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那不是很——”

“惊悚。”鹤晴毫不留情面，“没关系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等过段时间我们**殿彻底完蛋了，你喝碗劣质孟婆汤，再去转世，保准记得前世。”

硫华顿时泄了气。

孟婆汤一出问题，首当其冲受难的就是她们底层鬼差。鬼帝和地狱的阎罗们一番商议之后决定，不仅要彻查鬼们体内的孟婆汤含量，还要一并检查**汤的状况。

地狱鬼差数不够，就把**殿和黄泉的鬼差征用来。美其名曰让他们两方互相监督，避免徇私舞弊。

硫华很是赞同却云师姐说的，“不过是见我们**殿鬼差多、势力小。”

硫华和鹤晴便是被派来道吾坊做检查的，她们二人代表的是**殿，代表黄泉的便是……

“这个东西今天第五次撞墙了。”

鹤晴捡起倒在地上的铜皮小人，怒意直冲云霄。

“黄泉真是有本事，故意捅这么大个篓子，就为了向世鬼展示，他们研究出了这么一个话不能说、肩不能扛、路都不会走的蠢东西。”

硫华安慰道：“他们也没办法。黄泉那边能在地上走的就五口鬼，还得守着奈何桥，走不开。总不能让奈河里游的那些鬼来吧，忘川城里也没河呀。”

鹤晴道：“硫华你真是好心眼，城里怎么没给你留一坊，封你做硫华菩萨？”

硫华向来说不过她，也无心与她论辩。道吾坊只是她们分到的诸多坊之一，得赶紧验完，再赶下一个趟。硫华二话不说，便拉着她往坊里走。

不料刚走进去，就瞧见墙那头立着一个着地狱服制的鬼差，硫华赶忙拽着鹤晴往墙角躲。

“你还怕他们不成？”鹤晴奇道。

“前几天才刀了一个，这不得……判断判断怎么面对嘛！”硫华心里叫苦。

若是在**殿，就算地狱的成群结队来了，她也能一鬼给一拳的。偏偏是在这时候，**殿名义上还受地狱调查，如若因她的缘故，让**殿背了“畏罪攻击地狱鬼差”的骂名，那是万万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了。

硫华的语气里难得带了点苦口婆心：“忍一时风平浪静，我怕我迎面对上他们，一个忍不住，把他们打了。我最近练了点拳脚，狠起来我自己都害怕……不过这鬼差看着有点眼熟？”

“楚江王那个手下还魂？”鹤晴随口接道。

“我们阴间哪有这种东西？”硫华嘀咕，忽而恍然大悟，眼睛一亮，“啊！我知道了，是陶新禾！你是陶新禾！”

言语间，硫华已经冲出荫蔽处，直奔向那地狱鬼差，揽上她肩，给出一个教人猝不及防的拥抱。

陶新禾被她带得往前踉跄几步，错愕道：“你、你是、硫华？”

“好久不见！”硫华兴高采烈道，“到任之后就很少见面，平日约你出来你也从来不应的，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上！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掉了！我记得你去的地狱第七殿，你还好吗？”

她说得快，陶新禾来不及反应，只恍惚应道：“挺、挺好。”

鹤晴已追上她，正同陶新禾四目相对。

硫华赶忙介绍二人认识。鹤晴是**殿的同门，自不用多说。介绍陶新禾却是废了一番口舌，她们二人是多年前酆都学堂的同窗。

那时的忘川城仍叫酆都城。彼时的酆都城极像阳世的模样，六天宫的前三宫还未荒废。鬼帝新定了一套官吏制度，想在阴间做个盛世皇帝，酆都学堂便也是其中的一项。

硫华初到阴间，兴致勃勃报了名，她便是在学堂里认识的陶新禾。

只可惜那套制度并未延续太久，不知是何原因，让那场声势浩大的变革迅速销声匿迹。如硫华这般的学生都被列为鬼差，分到阴间的各个地方去。

鹤晴来阴间的时间比硫华晚，那时城里已经再无人讨论酆都学堂了。

“地狱里可有我们那时的同窗？”硫华好奇问道。

“我不知道……”陶新禾声音低低的，却让硫华分不清，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敷衍。

倒是鹤晴见陶新禾满脸倦意，似是万分疲惫，便扯了扯硫华的衣袖，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借自己和硫华的差事，让陶新禾先走。

待陶新禾走后，鹤晴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关系不好？”

“太久没联系了……但在学堂的时候我们是真好朋友！”硫华其实也不太确定，“就算可能关系变淡了，但新禾的脾气特别好，不会跟别人闹僵的。”

两人一时想不通，便也抛在脑后，暂且先处理道吾坊的事。

道吾坊的住户极少，她们挨家挨户敲门，一连十多家都无人应声。鹤晴走到这家光秃秃的门前，以为又会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没想到下一秒，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门开了。

硫华立刻咧嘴笑道：“老婆婆，我们是来做普查的，你行个方便，我们做完检查马上就走。”

最近检查的鬼差多，住户们都已习惯。门内的老婆子没太犹豫，就放了她们进去。

正屋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墙上、地上都如门外一般光秃秃的，硫华和鹤晴见老婆子面不改色地席地而坐，也不好多迟疑，跟着坐下了。

鹤晴摆出检查要用的物件，硫华便同老婆子拉家常：“老婆婆，你就算是一个人住，也得有椅子、有床呀。道吾禅师怎么不管的？该发的东西得发呀！我去帮你说去！”

老婆子瞄了她一眼，道：“道吾禅师发了东西的。”

“那……是被抢了？我去帮你讨回公道！”硫华本想一拍案板，可惜此时坐在地上，拍了一手心的土。

“没有，在我这里，放得好好的。”老婆子道。

硫华迟疑一阵，终是问出口：“为何不用？”

难道道吾禅师假公济私、中饱私囊、以次充好？以前怎没听说过，忘川城内还有这般不仁不义的事情发生？也难怪道吾坊的住户这样少。她硫华当然要不负众望、为民……

“我给我孙女留着。”

老婆子吐出云淡风轻的几个字，击碎了硫华的幻想。

“这是何意？”硫华疑惑地问。鹤晴亦抬头看向老婆子。

“我一把年纪了，睡床上还是睡地上都没区别，我给我孙女留着，让她以后用上好的。”老婆子道。

硫华努力理解：“你是说，等你孙女也……死了……？”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老婆子瞪圆眼睛，“我孙女活着好好的。”

“你做的这事才有够不吉利的。”鹤晴在一旁道。所幸说得小声，老婆子没听见。

硫华虽实在是理解不了，但阴间古怪的鬼甚多，不差这一个，一如往常的笑脸相迎，与老婆子聊天。老婆子许是太久没和人说话，竟被硫华打开了话匣，拉着硫华就要给她看自己为孙女攒下的家当。

她们此时待着的正屋虽空荡荡的，但两边侧屋可谓是别有洞天，大到床柜，小至餐具，无所不包，力求衣食住行面面俱到。仔细一看，还有前不久清明时候，家家户户挂的白绸。

骤然一看，颇为壮观。

硫华和鹤晴仅是站在屋门口就已受到极大的冲击，默默退回正屋。

老婆子还在得意地介绍自己都是何时何地收来的。

鹤晴压下浑身起的鸡皮疙瘩，深吸口气道：“还是先做检查吧。”

老婆子很配合，只是见到什么都下意识地问一句：“这个你们要带走吗？”

硫华连连道：“要的要的，这些都很重要的。”

老婆子审视的目光扫过所有东西，最后落到铜皮小人身上：“这个……”

鹤晴乐了：“这个倒是不重要。”

硫华连忙道：“这个也重要的，听说它还会熬孟婆汤呢！老婆婆，你还记得你喝过的孟婆汤吗？”

“记得。”老婆子遗憾地收回目光，又点点头，带了点炫耀的意思，“孟婆汤我也有。”

“你有……什么？”硫华话音一抖，“老婆婆，你唬我哩。”

老婆子不悦道：“我唬你做什么？不就是孟婆汤，你等着，我找来给你看。”

说完，她就起身往侧屋去，留下硫华与鹤晴二人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陶新禾：我只是上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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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道吾